[鬼灭]屑老板从入门到入土 作者:楚國國君 文案: 黑田春彦,一个每天忙于考试复习,连Jump都没时间追更的学生狗。未来的梦想是开一间健身房,每天都可以欣赏肌肉。既没有被号称联通异世界的卡车撞,也没有被雷劈或者被随机砍人狂刺杀,大病一场一命呜呼之后就成了平安时代的贵族家二公子。就是有点奇怪,这个贵族姓产屋敷,好像历史课本上没有看过的样子。等等,这个平安时代是不是有点不科学,为什么吃一副药就可以让人类转换成吃人种族!?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月彦 ┃ 配角:无惨,缘一 ┃ 其它:鬼,鬼杀队 一句话简介:屑老板是如何炼成的 立意:鼓励青年创业 01 对于十几岁的年轻人来说,死亡是一种虚无飘渺,遥不可及的概念。即使参加过长辈的丧礼,如果不是从小跟在长辈身边长大,对长辈报有深厚感情的话,多半是迫于大人们的要求,表面上扮演着乖孩子,实际上不停的在心里抱怨著:“还没好吗?”、“还要多久啊?” 十五岁的黑田春彦也是这样的少年之一。出生在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父亲在相当稳定的百年企业早出晚归,母亲负责所有的家务但也会在孩子们上学的白天去附近的超市兼职补贴家用,一个正在上小学无忧无虑的弟弟。在日本几乎是用模板印出来的家庭组合。 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大概是春彦对于肌肉以及健美体格的向往,和时下青少年喜欢的花美男类型相去甚远,但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恶癖,春彦甚至抱着经营自己的健身中心(因为可以随时欣赏到肌肉)的梦想。 不过梦想什么的,在升学考试的面前都得退开,考生的生活容不下梦想,从睁眼到闭眼都只有历史年表、数学公式、英语单词、物理定律还有永远写不完的习题和考卷。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容易感到疲倦,春彦轻易地把原因归咎给密集的复习考试带来的压力上。尽管近几年的大学录取率有所提升,但能够顺利进入大学,仍然是那些高偏差值的私立名校,对于身处水深火热当中的学生们来说,考不取高偏差值的高中就意味着大学落榜,紧接着是看不到尽头的复读,或者干脆进入职场过著薪水勉强能够餬口;逛街永远只能去唐O轲德,结婚生子之后每天和老婆因为柴米油盐、水电瓦斯吵个不停,这种没有盼头的生活。 即使是优等生都卯足了劲备考,对春彦这种偏差值一般的学生来说,如果不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壮烈觉悟埋首教科书的话,别说是私立高中,就中等偏上的地区高中都可能摸不上边。 ——吃点综合维生素应该就好了。 ——周末补个觉应该就没事了。 无视了身体发出的警告,其结果就是在放学后前往补习班的途中晕倒,送医检查后得到了必须立刻入院接受密集治疗,否则会危及生命的通知。别说什么大学与出社会了,就连进入最最普通的高中,过著每天背诵英语单词与古文的学生生活都离他而去。生活中剩下的只有医院的白色墙壁、医生和护理师的白袍、还有初始觉得刺鼻,现在也已经闻不出区别的,充满刺鼻消毒液的空气。 在入院的第一周,黑田春彦还满怀着希望,但是随着住院的时间从一周变成两周、从两周变成一个月,每当他问起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或者讲起未来的种种想像时,父母脸上愈发藏不住的悽苦表情,春彦渐渐地意识到,恐怕短时间内他是离不开病床的。 入院时为了不要落下复习进度而带来的习题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成了游戏机,本来早在升上三年级的时候就被母亲以“这一年非常重要,不要分心”为理由收走了,现在连同上周刚刚发行的热门游戏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就连弟弟都会带着每周最新的Jump来探望春彦。如果春彦无意间透露出些许“希望出院以后可以如何如何”哪怕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都会让黑田夫妇表情尴尬,肢体僵硬。 一切的讯息都指向“黑田春彦命不久矣”的结论。 “我马上就要死掉了”的念头开始一点一点地将春彦淹没,每一天都生活在恐惧之中,就连药力作用下的睡意都显得那么可怕,有时候春彦甚至怀疑在药石罔效之前,自己就会先被心里的恐惧给溺毙。 为了驱散脑中的恐惧翻阅弟弟每周带来的Jump,其中一个连载讲的是少年为了寻找让变成吃人鬼的妹妹恢复的方法而踏上旅途的故事,主人公是个善良的好人,即使是面对反派阵营的鬼也愿意相信对方的善念,和典型的热血正义男主不太一样,但真正吸引春彦的,是故事中对于“鬼”的描述。 不会生病的体魄、砍掉还可以再生的□□,虽然说不能晒太阳还有只能吃人是重大缺陷,但仔细想想这两种缺陷应该都是可以克服的,比如说出门撑个伞,应征刽子手正大光明杀掉死刑犯来吃之类的? 不过也只能随意想想,毕竟只是漫画,而且鬼还是反派阵营,春彦并不认为作者会对“如何科学做鬼”有更深入的分析,反正结局一定是主角阵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作恶多端的鬼铲除干净,世界重新回归和平——这可是周刊少年Jump呀。 眼皮逐渐沈重,在世界陷入黑暗之前,黑田春彦仅剩下最后一个念头:“果然还是不想要就这样死掉。” 连将来的梦想都还没有确定,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没有去过,漫画和小说里描写的青春恋爱连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酒的味道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死掉了之后会变成怎么样?会直接成佛吗?还是说像他这样一事无成的家伙,会变成幽灵一直徘徊在人间吗? 说起来,人死掉之后会被火化的吧?烫伤是很痛的,全身都被烧起来的话……不要啊,好可怕啊! 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不想…… 不想……死…… 心律监测器发出刺耳的警告声,匆匆赶来病房察看的医生看着死者年轻稚嫩的面孔,不忍地叹了口气,很快地又回复成平静专业的面孔,宣告死亡时间记录在案。 以万物新生的“春”为名的少年,在十五岁的第一百零九天,以尚未来得及茁壮的稚嫩姿态从人生舞台上谢幕。 黑田家的其他成员是否正因为失去了孩子和兄弟而感到悲痛;黑田春彦就读的学校里,老师是怀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和学生们宣布一位同学的离世;黑田春彦的同侪又会花费多少时间哀悼他,是在灵堂致意后就将其抛诸脑后,重新投入紧锣密鼓地备考中,还是…… 不管是哪一种,对曾为黑田春彦的存在来说都不重要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逃离被火化的命运。 仅仅是睡了一觉而已,为什么会落到要被火化的地步呢?不合时宜地想起曾经在网络上看过,在即将举行葬礼的时候听到棺木里传来声音,原来是被宣告死亡的葬礼主角不知道为什么又活了过来的故事,挣扎着想要发出声音,传达自己仍然活着这一事实,慌乱的脑子里根本没有仔细思考周围的人言谈之间似乎有些古怪,就连身体也有违和之处。 被火化=烧死。 不想死。 要活下去。 “哇啊——!”拼尽全力发出的声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成词的喊声,但是从旁人的惊呼来判断,被火化的危机姑且是解除了。努力地支持着,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些许呜咽的声音,直到精疲力竭又一次失去意识。 直到被赋予了“月彦”这个名字,带着婴幼儿尚不可能具备的理智被成人们摆弄的时候,黑田春彦——不,现在应该称其为月彦——才真切地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死掉过一次的事实。 莫非这就是投胎转世? 月彦勉力睁著视物不清的双眼,想要弄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空气闻起来处处都是焚香的气味,像是在寺院里,难道说这辈子的家是经营寺院的? 说起来,也不知道新家是在哪个地方,有没有机会回之前的家看一看呢?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入学考试结束了没有?大家都上了怎么样的学校呢? 因为没有办法自主行动,月彦几乎把所有清醒的时间都用来各种各样的可能: 直接说:“你们好!我是投胎转世的黑田!”应该会被当成精神病抓走的吧?还是应该要委婉点……不不不,怎么说都太奇怪了,还是远远的看一下就好吧。 等等,万一爸妈相信我真的是他们投胎转世的儿子,那……那会不会发生两辈子的父母互相争夺小孩扶养权的可怕官司啊?糟糕!这样的话太糟糕了!虽然对爸妈很不孝,但是这辈子的父母又为什么要放弃孩子呢? 这辈子必须要注意身体健康才可以,等到可以活动了,就开始养成运动的习惯吧!社团也得选运动类才好,一日三餐必须要营养均衡,挑食绝对不可以,就算是讨厌的青椒也必须要吃下去。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还会记得上辈子的事情呢?都转世投胎了,难道不该是忘记前世重来吗?还是说,这就是老人家曾经说过的,新生儿其实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所以眼睛能够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长大了才会慢慢忘掉变得和其他人一样? 脑子里各式各样的想法片段式的飘过,若是婴儿月彦能够自由行动并且拥有正常的视力,这些过于美好的假设早在看到身边的人无论男女个个一口染黑的牙齿、涂白到的完全看不出原本肤色的脸,一身只有在时代剧里面才会出现的直衣与小袿时,彻底灰飞烟灭。 可惜婴儿的生理发展是无法被快进的,月彦只能吮著指头等到世界终于在眼前变得一片清明,并在同一天崩坏。 这究竟是转世投胎还是别的什么诅咒或奇蹟,都不重要了。再见朋友和亲人的小小希望也都见鬼去吧。 若说平安时代的贵族,产屋敷月彦要见到令和年代诸亲友的方式……除了死后当个千年怨鬼,大概就只有托梦这一条路了吧。先别说他短时间内没有去死的打算,光是看着身边大人的食衣住行——涂在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bai粉、以恶臭的黑色铁锈水染黑牙齿(真的没问题吗!)、满室薰香是为了掩盖没有洗澡洗头所发出的异味、吃的东西除了粥饭以外就是一些醃渍物,基本上看不肉类——月彦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将又一次早早地离开人世,就是不知道会是营养不良饿死、重金属中毒毒死,还是卫生习惯不良而病死。 婴儿月彦看着没有眉毛的乳母笑出一口黑乎乎的牙,挥舞著小手,扯开嗓子怒骂这丧尽天良的轮回转生。 他只想要好好活下去而已啊! 这个要求很过份吗 02 “贵族”听起来就该是穿着华服,吃着美食,要是有人惹了自己心情不好,就一声令下把冒犯者抓起来处刑也没有人敢说什么,甚至会说出“没有面包的话,吃蛋糕不就好了!”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发言的超级特权阶级。 事实上,如果人生是选择题的话,月彦宁可生在普通人家,因为在平安时代当个贵族其实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无论是饮食习惯还是卫生方面的差异在历史课本上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不是当然的吗!历史只是三分之一的社会科,在有限的时间里还要包含古代、中世、近世还有近现代,每个世代分野能够讲到几个大事件就不错了。 这样的知识落差让月彦受到了数不清多少次的认知冲击,次数多到“月彦少爷是个奇怪的孩子”成为了撕不掉的标签——其他贵族小公子们在学做和歌、演奏雅乐等风雅之物的时候,月彦虽然也跟着学习,但手边或身上总是要带着那么几个奇形怪状的东西——左右两端固定着石头的木棍子、个头特别大还连着几个绑带的沙包等等。 其他人用两只手捧著书诵读,月彦只有一只手,另一只手则抓着那个石头木棍不停重复做出手肘弯曲,举起石头木棍的动作。要说月彦扰乱秩序倒也没有,到了考校学问的时候,他的成绩也还过得去,要说玩物丧志倒也不至于,但看着一个华服公子拿着粗糙的木棍和路边可见的石头不停做出怪动作,在整个贵族阶层都崇尚高雅的时代,和月彦同龄的公子们见了他都纷纷走避,仿佛只要和他靠近就会染上古怪的习性。 比起外人的指指点点,更让月彦恼火的是他的身体状况。 说到底,如果月彦生下来就是个健康的孩子,也不会落到必须靠大声哭喊才免于被活活烧死的地步,这个身体比成天吃垃圾食物的现代人黑田春彦还糟,畏寒怕热,空气稍微干燥一些就会觉得喉咙发痒,潮湿一些又会觉得胸闷喘不过气。 加上这个时代的人对于身体虚弱就必须要静养的认知似乎根深柢固,蹴踘之类的活动是不可能被允许的,即使提出想要在院子里散散步,也会被随侍的仆从簇拥著,更别说慢跑锻炼体魄,就是走得快了一些都会被周边此起彼落的惊呼强制放缓速度,以一呼吸两步的速度慢悠悠的前进。 “真是可惜啊。”虽然有着在后世肯定会被归类为重要文化财的广阔庭院,却只能欣赏不能活动筋骨,再想起未来时不时可以看到市民晨起运动的京都御苑,月彦就只能连声叹息,继续关起房门在用仰卧起坐和伏地挺身来锻炼。 不只是运动的选择被限制,食物的种类也让月彦苦不堪言,生活在各种营养品、蛋白质粉随处可见的现代,就没有成功练出最欣赏的WWE摔角选手江希南(johnCena)的体格,现在作为病歪歪的公子哥还得顿顿吃白粥,肉味到底是怎么样的,都快要想不起来了——月彦甚至开始盯着夏夜里鸣叫的小虫子,认真的思考吃下去是不是真的有鸡肉味。 撇开这些不谈,最让月彦无法忍受的,是“不洗澡”这件事,说的更精准点,是平安时代的贵族将洗澡当成必须要经过占卜,选择吉日的一种驱邪仪式,而不是单纯的维持个人卫生。 “少爷您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呢?洗浴可是会让邪气入体的呀!” 月彦第一次主动表示身上不舒服,想要更频繁的洗浴的时候,侍从的反应仿佛他说的不是洗澡,而是要去跳富士山火山口。 坚持又多忍了几天,实在受不了身上气味的月彦最后选择在路过鲤鱼池时“脚滑”落入池子里,舍身换一个冷水浴。 虽然如愿洗了澡,但换也来半个月关在房里与苦药为伴的日子——每天深蹲、卷腹、伏地挺身不放松,好不容易增强的那点免疫力同时在鲤鱼池里耗尽。 一句话总结:月彦生病了。 虽然非常的麻烦,但病了就多休息、看医生吃药,争取早日康复——经验是这么告诉月彦的,但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来给他“看病”的,居然不是医生,而是阴阳师。 因为发烧而浑身酸痛的月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从知无不言地向阴阳师报告自己长久以来的“脱序行为”一边在内心为他们的控诉加上解说—— “少爷每日每日的,都在房里做奇怪的动作!” (那是无氧运动,借由高爆发、高强度动作破坏肌肉纤维,达到肌肉再生的锻炼目的,谢谢。) “有时候是趴在地上,像是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又有什么东西把他压回去似的,有时候明明躺着,上半身还要不断不断地坐起来!” (趴在地上那是伏地挺身,训练手臂和胸部肌肉。躺着那个是卷腹,训练核心肌群,要特别注意许多人认为仰卧起坐可以锻炼腹肌,那是错误的观念,实际上仰卧起坐锻炼的是髂腰肌,并且会对腰椎、尾椎造成过大负担,必须特别小心。) “还经常要带着那个木棍和石头!” (那是简易哑铃,用来训练肌耐力的。) 阴阳师神色凝重地边听边点头,眉头深锁绕着月彦的屋子转了一圈,作出了另月彦当下爆咳不止的结论:“是邪祟,错不了。你们说这位大人曾经落水是吧,就是在那个时候让邪祟入侵了。” 门外的抽气声此起彼落,甚至还有侍女开始嘤嘤的哭泣。好像月彦下一秒就要死去似的。好不容易止住咳,月彦怎么样也要撑起身体出言驳斥:“不过是风寒而已,吃点药静养就好……” 听到月彦这么说,阴阳师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我就知道”的神情,展开蝙蝠扇遮著脸,高深莫测地说道:“凡是邪祟附体,为了不被驱逐净化,必然会花言巧语想要哄骗于人。” ——我要是真的被邪祟附体了,第一个要作祟的对象就是你好吗! 摆出了自认最凶狠的眼神瞪着面前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神棍,反而让对方信誓旦旦地称这正是邪祟要控制依凭对象的表征。在月彦眼中完全是个骗子的阴阳师用比他还像主人的做派,指挥着下人将房间封锁起来,并且指示无论听到里面发出什么声音,都不可以开门。 “邪祟狡猾,骗人的伎俩不可不防。”阴阳师是这么说的。 头疼欲裂的月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门在他面前“咚”的一声被关上,也不知道他们在外头做了什么,不久之后竟连一丝日光都透不进来,房内陷入一片黑暗,除了月彦自己咻咻的喘气声以外,再也听不到人声。 “我没有发疯……没有被附身……”月彦吃力地掀开棉被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果然从外面被堵上了,无法拉开。外头隐隐约约可以听到有人念念有词,大概是在进行驱邪的仪式。 “喂!给我找正经的医生来啊!听个神棍指示像什么话!” 没有人回应,也是啊!毕竟这是连出门都要占卜吉凶,迷信至极的时代。恐怕,就算月彦真的病死在房间里,也会被归咎到“邪祟”身上,就像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一样。 一直喊到喉咙发不出声音,月彦才放弃这徒劳无功的举动,吃力地扯开被褥裹住自己,却驱不走发烧带来的冷意。 月彦紧紧地闭上眼睛,向他能想到的所有神明祈祷,绝对、绝对要活下去! 睡过去之前,隐约听到门外有人在大声呵斥,还有像是仆人们求饶谢罪的声音,虽然想要去门口听听状况,但身上实在是没有力气了,月彦只能搂紧了棉被让意识坠入黑暗中。 03 月彦总觉得似乎看到了另一个横眉竖眼的自己,也不知道这是高烧带来的幻觉,还是他的精神出了问题。大概是对月彦这个木然的反应感到不满,脸色不善的那个月彦轻蔑地“啧”了一声,用嫌弃至极的口吻批评道: “堂堂大贵族产屋敷家的公子,居然让几个下人骑到头上去,真是丢脸。做主人就要有主人的样子,哪一个没眼色的胆敢对主人的指示说三道四,就拔了他的舌头,看看还有谁敢多说一句不敬的话。” 明明四周一片黑暗,月彦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另一个半透明的“月彦”,从他衣服上的花纹到凶神恶煞的表情,仿佛揽镜自照似的,差别只在月彦从来没想过自己的脸居然可以狰狞成这样(比较之下,他怒瞪阴阳师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在闹小脾气,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欸……这会不会太过分了?”月彦吞了口口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残暴的建议,在他看起来这些仆从就是大老板(父母亲)手下的员工,员工听从老板的指示不是很正常的吗?虽然说他们名义上的主人是月彦,但实际上月彦的自我认知就是产屋敷这个大型会社里头的小主管,母亲身边的女房都比他说的话有份量。 “过分?他们嘴里吃的、身上穿的,还有头顶上遮风避雨的屋瓦,哪一个不是产屋敷家的恩惠?享受着主人的恩泽,却把主人的事情毫不遮掩地说给外人知道,这难道不是叛徒的行为?好的仆人就应该至死奉行主人的命令,为主人奉上自己的一切,哪怕是生命——这才叫做忠仆,你身边的那一群,主人被指为邪祟,不但不加以驳斥,反倒像是怕主人被抹黑的不够似的添油加醋,别笑死人了。” “我也不高兴他们的做法,但是……我平常的行径确实在他们的眼里十分异常,好像也不能全怪他们吧。再说,阴阳师也不是区区仆人可以请来的,这其中想必有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的授意,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违逆家主的意思呀。” 月彦挤出苦笑,在梦里(还是精神世界?)感觉不到疾病的不适,可以轻松的对谈,但听闻对方如此自我中心的发言,还是让月彦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比较好,只能选择了温吞的回应。 同时,对于另一个“月彦”的身份也多少有了猜测。 要说这是月彦内心黑暗面具体化表现,他是不相信的。并不是自诩为圣人,但这具古人的身体中至少也是受过法治社会薰陶的灵魂,即使来到这个上下阶层分明的时代,要让他毫不犹豫地立刻说出“拖出去打死!”之类血腥的话,也是过于强求了。 恐怕,只有作为一张白纸降生在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自己是可以主宰他人生死的“上等人”思维的人,才能轻易地说出要仆人为自己去死之类的话吧。 顺着这样的思维,月彦想起从其他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出生”时的描述,据说那时已经确认过婴儿是完全没有呼吸的,才会准备火葬。但是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呼吸这件事,即使在未来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因为有先进的医疗还有正确的急救手段,可以即时让婴儿的呼吸畅通。如果自己根本就不是转世,而是灵魂附身在虚弱而被误认为没有呼吸的婴儿身上,这个幽灵似的月彦,说不定才是身体的本尊? 等等,这么说起来,自己才是附身的恶鬼(好鬼?),而那个阴阳师也没有说错,产屋敷月彦的身上确实有邪祟存在。 ——真是抱歉,还在心里骂你来着,阴阳师大人! “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像你这样的窝囊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干脆点去死,反正你本来就是个孤魂野鬼不是吗,说不定就是哪来的贱民,才会这么上不了台面,好啦,看你是要自己干脆的让出身体的主导权,还是要让我……亲、自、动手?” 说着要让月彦去死的话,幽灵月彦眼神中透露出的不是怨恨一类的神情,而是欣喜的期待,对方的眼神明显是期待着可以亲手“杀死”月彦,残虐的个性在这里毫无掩饰,扑面而来的恶意让月彦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像十分满意月彦的退缩,半透明的幽灵月彦甚至还笑嘻嘻地飘到他耳边,用温柔的语气向他承诺:“不要害怕呀,对了!你说这样好不好?那些嚼舌根的贱奴,我会很快送他们上路的,这样一想有没有觉得很解气呢?” 幽灵月彦应该很不甘心吧,明明是真正的贵族公子,却只能看着一个外人抢走了自己的人生,硬要论理的话确实是月彦理屈,不管幽灵月彦的灵体多么虚弱,弱到轻易地就让外来户附身多年都察觉不到其存在的程度,人家才是这句身体名正言顺的主人。 但那从头到脚都写满了“自私自利”的狂妄作风,以及恣意挥舞著上位者特权大旗的态度,单凭著这两点就抵销了月彦心里那一丝淡薄的愧疚之意。为什么两辈子都没有做过出格恶事的自己就得要早早的死去,而这个满怀恶意的家伙却可以理所当然地决定别人的生死? 并非可以包容一切的圣人,特别是对于攸关于自己性命的事情上,月彦并没有轻易地把自己的左右脸让对方随意抽打的意愿。 ——也就是说,有真材实料的阴阳师大人,就请您好好地完成这场“驱邪”仪式吧! 狠狠地拧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现实中因为疼痛直接从棉被堆里弹起来的月彦还来不及为自己的直觉奏效而欢呼,就拖着冷汗津津的身体扑向房门,声嘶力竭地对着外头大喊:“救命啊!有鬼啊!救人啊!” 从干涩的喉咙逼出来的声音嘶哑,配着不断拍打震动的门,还有破音的惨叫,想必对外头的人来说相当骇人,驱邪的仪式声音也急凑起来。 ——请务必不要令人失望啊,阴阳师大人。 月彦继续装模作样的尖叫、哭喊,只有存在月彦精神中的幽灵月彦才看真切,那张布满冷汗的脸上半点恐惧也没有,干裂的嘴唇甚至扬起狂乱的笑意,双眼中执著地燃烧着求生的斗志。 “你!你这蠢货!居然打着让阴阳师来除灵的主意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要是没了我,你以为自己就好过了吗!给我闭嘴!闭嘴啊!”幽灵月彦在精神世界中像个真正的、被宠坏的小少爷一样愤怒的尖叫,无奈没有实体的他既不能阻止月彦的动作,也不能让自己的声音被其他人听到,除了尖锐的声音令月彦更加头晕脑胀外,一点用都没有。 让人健康活下去所必须养足“精”、“气”、“神”,其中的“精”与“气”都可以靠后天调养,但是作为生命最高统帅的“神”若是败坏了,就绝对活不下去。 因此医书里才会有“得神者昌,失神者亡。”这样的结论。幽灵月彦就是因为本身的“魂”过于虚弱,才会在外来的灵魂附身的时候完全没有反抗之力,但也因为有这个外来的灵魂协助支撑这具先天“精”与“气”都不足的身体,月彦才可能无病无灾活到现在。 如果抽走幽灵月彦作为根基的灵魂,哪怕“黑田春彦”的灵魂是健全的,这具身体恐怕还是会日渐败坏,想要像过去那样生活怕是不可能了,就像地基被掏空的屋子,就算用了最好的建材也无济于事。 而在幽灵月彦的情况,就像是完整的地基上用豆腐渣盖了房子,全靠着外来灵魂的补强才躲过早夭的命运。幽灵月彦原本的打算,是趁利用这段时间累积的能量反过来将月彦压制下去,让对方成为这具身体的养分、成为自己享受人生的垫脚石,却怎么也没有料到对方居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把自己除掉。 这怎么可能?幽灵月彦观察了这么久,非常确信这个外来的灵魂并不精明,个性也和强硬两字搭不上边,应该是乖乖让他搓圆捏扁才对。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日子好不好过,那种事情我不知道。”月彦贴在门上的耳朵听见外头有人接近的脚步声,满意的点点头,靠着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同时在脑中回应那个气急败坏的幽灵(等等,幽灵也有气吗?)“但我现在可以确定——只要有你在的一天,达摩克利斯之剑就永远悬在我的头上。我不想要死,但是也不想要被当成养料活下去!特别是像你这种自私任性的臭小鬼的养料!我的梦想是活的又香又滋润。所以……你还是乖乖去投胎吧!” 精神世界中,幽灵月彦的身边升起一股黑气,身体变得凝实的同时就连外表也变得扭曲起来,距离“人类”的认知越来越远,这么看来还真有几分怨灵的模样。现实中屋内的温度也在急剧下降,甚至到了呼吸会吐出白烟的程度。任谁来都不会怀疑 “哪就来看看是我先弄死你这个杂种,还是你寄与厚望的阴阳师先来驱逐我!”幽灵月彦低沉的咆哮著,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月彦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封闭的门被倏然拉开,趴在门上的月彦失去了支撑,直接趴倒在走廊上,牙齿约莫是磕破了嘴唇,口中满是血腥味。 意识沈沈浮浮之间,月彦似乎看到那位身着狩衣的阴阳师大声唸诵咒语,头脑里幽灵月彦痛苦的惨叫,让月彦只想要抱着头打滚,但身体上没有半点力气,只能难看的在地上扭动。直到突然之间感觉一阵失重感袭来,脑子里的声音嘎然而止,全世界好像都安静了下来,这美妙的宁静让月彦满足地闭上眼睛发出叹息。 “月彦!月彦!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你们,不快点过来帮忙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干扰了美好宁静的嗓音,来自产屋敷家的长公子,虽然仍是个半大少年,但身为未来将会继承家族的人,在家中的地位仅次于家主和夫人,一开口就立刻有人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月彦抬起来,步伐稳健的往早已整理好的另一间屋子移动。 要继承家族的长子和其他子女们不同,从小就受到严格的教育,月彦见到这位兄长的机会并不多。再加上对方的名字“阳彦”读音就和上辈子的“春彦”一模一样,几年前月彦几乎不敢主动对方面前凑,怕自己还不习惯新的名字,别人一喊“阳彦”就本能地应声。 虽然不知道这位身份贵重的大公子为什么突然跑来找自己,此时此刻的月彦也只能乖乖让仆人们抬着,急匆匆地离开了被“恶灵”污染之地。 04 恶灵事件仿佛船过水无痕,再也没有被提起过。就连月彦身边最贴身服侍的仆人们也没有表现出半点异常,这让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被指指点点的月彦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要感谢这种异常,还是把这当成暴风雨前的宁静。 又过了好一阵子,因为泡了鲤鱼池的冷水而受寒的症状都消退的差不多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倒是大公子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看看月彦,但两人还是没有太多的互动,毕竟从接受的教育就是不一样的,月彦又因为长辈眼中“病弱”的印象受到格外宽容的对待,雅乐、和歌之类的东西有个花架子胡弄过去就行了,不喜欢在脸上涂bai粉,那就别涂吧!反正在自己家里也没有人会说话,反此种种和真正风雅的贵公子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这让兄弟之间的交流从有只有彼此问候、月彦奉上麦汤招待兄长、大公子感谢月彦的招待后告辞。但即使只是这样疏远的关系,却也让月彦身边的仆人更加殷勤。 就算对贵族之间的人际交往再怎么迟钝,月彦也看得出这是阳彦在表态——虽然是不能继承家业的少爷,但也是必须要尽心服侍的对象,产屋敷家还是疼爱着月彦的。 没有人提起恶灵事件,大概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就是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产屋敷家主的授意,还是大公子身为下一任家主的自我意识。 “好复杂!要读懂这里面的空气真是太难了!”揉了揉太阳穴,月彦决定不要继续折磨自己的脑袋,反正以他的出身,只要不搞些大逆不道自立为王的事情,产屋敷家多养一张嘴是绰绰有余的。 眼神交流就留给聪(大)明(公)人(子)吧,平凡而朴实的二公子只要想好怎么滋润的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了——放心,月彦不打算成为那种鱼肉百姓的恶霸阔少,但和幽灵月彦的短暂交流也让月彦略有感悟,就是仆人的忠诚度问题。 站在结果论的角度,请阴阳师来驱邪并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坏就坏在仆人们是把月彦关起房门的“健身”当成中邪并且自作主张上报给产屋敷家主的举动,要是不严格禁止这种事,难保他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秘密可言。 但是……为什么他们会对自己的健身行为产生如此深刻的恐惧呢?啊,肯定是因为不理解,没错,这是未知带来的恐惧。 月彦瞇起眼睛,越想越觉得这套逻辑一点毛病都没有——就这么决定了,首先要让大家都明白健身的好处! 于是负责服侍月彦的男女仆从们,无论阶级高低全都被召集到他面前,战战兢兢地等著主人发话。 “那么,从明天开始,各位开始一天的工作前,就先绕着庭院跑个……三圈吧!”月彦面带微笑指著产屋敷家一眼看去不知道尽头在哪的庭院,对一众瞠目结舌的仆人们下达了指令。 “这……这……这不好吧?万一冲撞了贵人……”有人结结巴巴地试着挣扎。 “让你们跑,你们就给我乖乖跑。”月彦保持着微笑,没有半点动摇,“这次为了你们好,你们将来就会知道。” 仆人们跪在廊下面面相觑,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从来不坚持自己意见的月彦会一反常态的让他们绕着庭院跑,但是想起大公子近日的态度,终究是一个个低下头诺诺应“是!” “好呀!那就这么决定了!”月彦开怀地一拍掌,却因为过于高亢的发音而引起喉咙一阵瘙痒,连连咳嗽起来。 刚刚才抬起头的仆从们连忙将头低下,不敢窥看主人一时的难堪。直到月彦缓过气来,恹恹地让他们退下去各归各位,一小群人“哗啦”一下跟逃命似的跑开了。 那一连串的咳嗽像是某种恶趣味的开场白,此后月彦的身体每况越下,很快就落到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六十日都在喝药的境地,这恐怕就是幽灵月彦所说的,如果驱逐了他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的理由吧。 对于自己无法再次投入健身活动中颇感哀伤的月彦,终于接受自己从原本的“略微体弱”变成真正的“病弱公子”后,转而将全副心思都投入在仆人们的锻炼上—— “嗯——我是怎么说的?下巴要过横杆啊!咳咳咳咳!”手上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动作不标准的仆人大腿上,疼的对方嗷嗷叫唤,却半点不敢求情,咬著牙重新做出一个标准的引体向上动作。 和月彦败坏的身体相比,他的凶名在产屋敷家节节高升,眼看着就要传遍整个平安贵族社交圈,那挥舞著籐条的身姿,宛如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 ——呐呐,你听说了吗?那个谁家的儿子,成天就变着花样折磨仆人呢! ——知道!知道!什么绕着庭院跑步,没有口吐白沫晕过去都不准停下来之类的,都是小意思。听说还让工匠在门框埋了根铁杆子,让仆人把自己吊在空中!哎呦,都说吊完之后那手臂都要抖上七八天呢! ——哎呀,这难道不是要废掉那些人吗?干什么不好,做这种事情会有业力报复的,南无阿弥陀佛,作孽作孽。 ——那还不是因为那家的少爷身体特差,自己连走几步路都困难,这不看着低贱的仆人都比自己康健,心里头不快活吗! 诸如此类,诸如此类。 月彦对这些流言向来嗤之以鼻,虽然伺候他的仆人通常熬不过三个月就哭喊著宁可去刷茅坑也不愿意待下去,但只要看那几个资历最久的就知道,一个个都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好身材,可惜了那不吃肉的习惯,没办法摄取动物蛋白质,否则月彦有信心培养出几个放到现代会让人流着口水尖叫的猛男。 “大人您就发发慈悲饶了小的吧!再这样吊下去,小人的手都要断了。”练习引体向上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一边发抖一边哀求。 听说自己要来伺候月彦少爷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现在才不过十日,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撞死在门框上,还能少受一些折磨。也不知道少爷都是从哪里想出来这些五花八门的把戏。 拯救了仆人的,是服务于产屋敷家的医师。 说起来这位医师还是产屋敷家主,为了月彦特别重金请来的名医。医术高明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这位医师为人慈善谦和,哪怕是最低级的仆人生病受伤,他都会仔细的为其诊治,不会因为对方的地位低下就敷衍了事。 据说,产屋敷家主此举,也是抱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想法,希望月彦多和和蔼可亲的医师接触,可以改改“残暴”的性子。修身养性说不定可以多活几年呢! 月彦本人则是完全体会不到这么深层的意义,反而因为苦药吃多了,一看到医师那张写满了关怀的脸就有点头晕脑胀、舌根发麻,但是在医师一副“你不吃药我就不离开,看谁耗的过谁”的表情下,月彦终究是忍着恶心把药喝完,并让医师检查过药碗之后,才拼命灌水冲淡嘴里的怪味。 他知道许多人都对医师的医术赞不绝口,好像是在其他医师手下需要半个月的疗程,在这位医师手下,只需要不到一周就可以治愈。不只如此,就连外伤用药都特别有效,产屋敷家上下都对这位医师心悦诚服。 没有人知道,最一开始的时候,医师并不打算接下产屋敷家的委托。 产屋敷家的小公子身患顽疾多年,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些年来在产屋敷家出入的医师没有百人也有数十人,全都是为了这位小公子而请的。虽然产屋敷家不像其他贵族,动不动就把病情恶化或者久病不愈怪罪在医师头上喊打喊杀,但也没有人闲著没事去挑战无数前人都治不好的疾病——知名的名医不可能自取其辱,普通的大夫更是连尝试的心都不敢生出。月彦累积下来的凶名更是起不了正面作用。 会答应下来还是因为产屋敷家的大公子亲自上门诚恳的拜托,回想起来,一打开门就看到贵族老爷站在自己简陋的小屋前,要不是对方脚下确实有着影子,医师都要怀疑这是不是狐狸的恶作剧。 “听说即使是同样的病症,您所使用的药方也和其他医者不同,还请您到府为舍弟诊治,无论是诊金还是其他的要求都请您尽量提出,即使没有办法治愈,产屋敷家也绝不会怪罪,这里是前金,让您在出诊的期间可以安顿好家人的生活。” 产屋敷阳彦一边说著,一边对医师低下了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为了帮月彦求医而低声下气的请求,自从发现贵族之名还有人脉都无法让医师们上门为弟弟医治后,他就只能自己到处打听、调查,若是有稍微可靠消息,就瞒着父母只带着亲信的仆人,怀揣礼金上门拜访。 几经思考后,医师终于答应出诊产屋敷家,理由在于如同产屋敷这样走投无路的病患家属,说不定会愿意尝试他们家祖传的神秘药方。 那药方的来源早已不可考,但上头对药材的描述都十分模糊,颇有些神话气息,大抵是因为这个原因,家里一直对这古方十分崇敬,世代都在努力钻研医术试图还原这份“神蹟”,到了他这一代总算是要凑齐了所有的材料,就差一味“青色彼岸花。” “在下有一家传古方,应当可以对二殿下贵体有所助益,但因为这古方上的药材稀缺难得,至今都没有人尝试过……”面对产屋敷家主时,医师压下心中忐忑,见对方没有立即驳斥自己,就知道这事已经成了一半。 一想到“神蹟”竟然可以在自己手中被还原,医师早已岁月磨练的波澜不惊内心顿时就充满了男儿的豪情。 05 今天月彦的仆人们依旧瑟瑟发抖—— “月彦少爷最近喜欢研究医书。” “房里摆满了草药。” “还有虫子,活的、干的都有。” 小管事看着那些饿的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侍从,思考了老半天,唯一说得通的就是他们生怕月彦少爷为了验证书上的知识,而往他们的饭菜里头加东西,所以什么都不敢吃,就怕中毒。 “那位少爷真的有这么可怕?”像他这样的小管事见过最厉害的大人物,不过就是产屋敷家的大总管。下人之间虽然会有各式各样的流言,产屋敷月彦的凶名小管事虽也有所耳闻,但怎么想都不觉得一个病歪歪的少爷会有多可怕,传言这种东西都是被添油加醋过的,小管事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总算是亲眼见了那位少爷的影响力,就连看个医书、弄弄草药,就可以把伺候的人吓成那样,传言的可信度在小管事的心中剧幅上升。 从此之后产屋敷月彦的罪行又多了一条——拿仆人测试穿肠毒药,你永远不知道现在吃进嘴里的饭,是不是你的最后一餐。 月彦本人并没有掌握到下人们那复杂的心理活动。当他发现侍女们不但没有因为持续健身而变得精神焕发,反而像是后世为了保持身材而节食的女同学们一样脸色发白时,还反复叮咛她们一定要好好健身、按时吃饭,甚至把自己的点心赏赐下去。 但是一看到侍女们那副表情,月彦觉得她们应该不,是绝对不会好好吃饭的。 “女孩子的心思真难懂。”月彦从面前各式各样的干燥的草根树枝中捡起一株凑到眼前细细查看,不时低头比对医书上绘制的图案,一边嘟嘟囔囔,“能吃能喝不好吗?” 尽管活了两辈子,但前一世是个单纯的学生,这一世是个被养在温室里的公子哥,年龄的数字增长并没有让月彦获得洞察人心的能力。真要说起来,第一世他还会因为提出任性的要求而被斥责,这辈子的虚弱反而让父母更加怜惜他。 闹著说把脸涂白了不舒服,染齿的铁浆味道恶心闻了头晕,这样胡闹的举止别说被斥责,就连月彦把仆人们折腾的鸡飞狗跳,上面的大家长们都没有吱一声——如此这般,使他在我行我素这方面确实有了飞跃的成长。 比如声称要“学医”,不过两三天的光景,唐土传来的医书还有各种草药就被整整齐齐地送过来,就连医师都会在例行看诊之余,耐著性子和月彦说明各种药材的效用。 仆人们都在私底下感叹医师真是个好人,愿意陪着月彦少爷胡闹。 只有两个当事人自己知道,一个是为了讨好这位金贵的小祖宗,让祖上的古方可以问世。一个是为了确保自己吃偏方不会吃出人命,自立自强地学习当代的药物基本常识。 先不提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和医师相处的时间长了,月彦怎么也得承认对方在医术上还是有两把刷子——这是自然,毕竟是有关弟弟身体健康的大事,产屋敷阳彦在找人的时候自然是费了苦心的,产屋敷家为了二少爷的健康,比医师本人都还要积极地四处搜集那些刁钻古怪的药材。 可以说整个产屋敷家上上下下除了月彦,都对医师充满了信心。更夸张的是那些曾经被医师治好病的仆人们,已经彻底成了医师的狂信徒,甚至敢明里暗里试着暗示月彦一天吃三次药不够的话,那就多吃几次,吃得越多好的越快! “这真的没问题吗?说是‘古方’也就是说之前没有人真的尝试过对吧?至少拿个老鼠或者猴子之类的试验一下不会比较安全吗?”月彦有些怀疑的看着医师准备药材,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可怕。 医师面对月彦明显的不信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开怀地笑道:“少爷说笑了,老鼠、猴子一类的畜牲和人怎么能比呢?”语毕,像是要安慰月彦似的,补充说道:“少爷也不必太过忧虑,家主大人已经请了阴阳师大人来占卜吉凶,定会选出最适合服药的日子,天时、地利都向着少爷,再由少爷服下药方,即是‘人和’,三者皆备,必定可以摆脱痼疾。” 月彦那狐疑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这一番说明而有任何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戒备。开什么玩笑呢!吃药又不是鬼附身,还要看日子的?难道日子算对了,就可以把穿肠毒药变成救命仙丹不成? “我觉得还是再缓一缓” 吞吞吐吐地想要拒绝这个提议,却被产屋敷家主都苦口婆心地劝说打断。产屋敷家主是个脸上敷著厚厚的bai粉,染著一口黑牙,讲一句话要停三次喘气的典型病弱平安贵族,却为了让月彦乖乖吃药而破天荒地说了一大段: “月彦啊,其他的事情你爱怎么闹都没有关系,吃药可是攸关你性命的事,你就别折腾了。人家那是祖上多少年累积的医术,岂是你看两本书能比的?快别闹了,那古方上的药很快就可以找齐的,你不是一直想在京里弄那个那个‘鸡母’来着?就是你一天到晚在院子里折腾的那些玩意儿,什么吊棍子、举石块的。父亲答应你,只要你身体好起来,你要弄几个鸡母都没有问题!好好吃药,啊?” 饱含父母拳拳心意的一番话令月彦哭笑不得,不知道该纠正父亲不是“鸡母”而是“GYM”,还是该对父亲把自己随口说溜嘴的一个怪词记得清清楚楚觉得感动。 或许两者兼有吧。 比起其他骄奢淫佚的贵族们,产屋敷家可称得上是一股清流,更难得的是族中少有为了争权夺利彼此内斗的糟心事。虽然在朝中的权势不大,但也足以让他们关起门来过上舒心日子,好过许多关起门来内斗的人家。 轻小说的种种套路中,月彦既不想要一统天下,更没有打算后宫成群,唯一一个比较疯狂的念头就是想要搞出连锁健身房,作为“全球第一”加载史册。再说,他才和被驱走的幽灵月彦夸下海口说要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难道像现在这样病恹恹过一天是一天就叫做好日子吗? “好吧。” 所有的挣扎在那碗黑乎乎的药汤被端到月彦面前时烟消云散。 到头来,他终究是想要相信那一丝希望,想要健健康康活下去。 月彦深吸了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捧起药碗,在医师鼓励的目光下将那碗腥臭的汁水大口大口地灌进肚子里,直到呼吸中都充满了那股粘腻恶心的气味。 “恶这药方最好有效!”月彦忍着干呕的欲望,摀著嘴将碗放回托盘内,闭上眼倒进棉被中,希望这股恶心的感觉可以在自己一觉醒来之后彻底消退。 这时候如果有人告诉他,醒来之后迎接他的,会是比之前的撞鬼经验更离奇的人生 哎呦管他呢,先睡再说。 06 月彦以礼仪教师看了绝对会气得跳脚,张牙舞爪地要打他手心的姿势歪歪扭扭地靠在回廊的柱子边上,微微地张著口,呆呆愣愣地仰头看星星,不时“嘶溜”一下把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吸回去。 “好饿啊。” 如此叨念著,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像是要转移对饥饿的注意力似的,用力地抠向手掌下冰冷的木板,等他离开的时候,木板上大概会出现深深的五指印。 那是几天前的月彦绝对不可能办到的事情。 几天前的月彦也不可能被容许穿着单薄的衣服,也没有在身边摆上暖炉,一个人在走廊上吹冷风。 但那都是几天前的事了,再刺骨的风也不会让现在的月彦发抖,再溼冷的空气吸进肺里也不会因为刺痛而干咳不止,再珍贵耐久的木料也抵不过他一只手指的力量,现在的月彦就像是小说中开启了金手指的主角,但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肚子饿,而且想吃人。 不是形容词的那种“饿到想吃人”,是看着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会想要扑上去咬一口的那种,真.吃人。 上一次有这种冲动,是看着院子里拖着长长的尾羽的观赏鸡,脑中不停闪过各式各样香喷喷的鸡料理,那只珍稀品种的肥鸡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都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过多少次,为了纪念那逝去的鸡料理,肥鸡漂亮的尾羽现在还在月彦房里的长颈花瓶里插著。 “不妙啊再这样下去,花瓶里就不是插鸡毛,而是要插人骨了啊”月彦一下一下规律地以头撞柱,胃里空荡荡绞成一团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将腿缩起来靠近身体,好像这样可以把胃里的异状压下去,怎么也没想到饥饿的感觉还没有消退,走廊的柱子已经抢先一步在月彦的撞击点上向外辐射出五条裂缝。 月光下的廊柱与裂痕仿佛正在控诉月彦的残忍,摸了摸自己连个包都没有肿起来的额头,月彦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可恶!”自暴自弃地抱着膝盖滚倒在走廊上,对于喝下药之后的事情月彦记得不是非常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睡了好长的一觉,睡着睡着突然觉得浑身剧痛,好像有人在他身上点了火,鼻尖都闻到了皮肉烧焦的臭味。 他因为疼痛呼喊出声,记不得是他先爬到房间里的阴影处,还是等在外头的仆人先抓起被褥想要扑灭他身上“着火”的地方,总之只要阳光照射不到他,身上就不会有烧伤,就连已经被灼伤的地方在离开阳光之后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自行痊愈。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怕的饥饿顿时席卷了月彦所有的感官,他看着慌慌张张地在房间内外跑来跑去的仆人,只觉得每一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盘会走动的珍馐。 那个首先冲进房里用棉被包住浑身冒火的月彦的仆人,他的手差点被月彦直接从身体上扯下来。虽然后来有更多人来把他们俩分开,过程中月彦不知何时变得尖利的指甲依旧抓伤了那个倒霉蛋。他急不可耐地把指甲缝中那一点点血肉舔的干干净净,直到双手指尖除了自己透明的口水再看不出任何血色。 当月彦看着自己湿哒哒的双手,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他只想要掐住那个医师的喉咙,然后把那个该死的“祖传秘方”整碗灌下去。 要说不是那个祖传秘方有问题,他天一亮就去绕着平安京跑马拉松! 两眼空洞仰望星空,月彦实在想不明白,他这两辈子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注定要一辈子关在屋里见不得人——这么说起来在屋里躲太阳还算是挺不错的,每天只需要在屋里关半天就好? 月彦饿著肚子十分忧郁,产屋敷家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家主夫人当场就哭晕了过去,家主则是火冒三丈地命人把医师抓起来之后,也捂着心口两眼翻白撅了过去。 主事的担子落到产屋敷阳彦的肩上,但他也不知道该拿月彦怎么办,幸好产屋敷家的足够宽广,隔出一个完全没有人烟的院子,让月彦待在那里“挨饿”似乎是短时间内唯一的做法。 每天晚上会有一封信从院子门缝里塞进来,告诉他院门外发生了什么事。产屋敷阳彦另外找人研究了医师的药方和最后熬制的那碗药,得到的结论是月彦服用的药是不完整的,里面少了一味名为“青色彼岸花”的药材。 信上说的十分乐观,好像只要一觉醒来,前所未闻的药材就会奇蹟似的被发现,在带着泪水的笑声中结束这场恶梦。 月彦知道,这种美妙的巧合是绝对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要说为什么,因为那是故事主角的待遇,无论遇到多么悲惨的困境,无论这样的困境曾经打碎让多少英雄豪杰的傲骨和尊严,最终都会在主角的场合遇到转机,但月彦从来就不是主角。 硬要说的话,他大概是某种邪恶的反派角色吧? 犹记得上辈子的Jump,那个主角带着变成吃人鬼的妹妹展开杀鬼之旅的故事,综合故事中提到有关“鬼”的种种特点,再加上一个“青色彼岸花”这种关键道具,哪怕上辈子的黑田春彦才看了个开头,也知道网上讨论得沸沸扬扬各种“青色彼岸花究竟是什么”、“青色彼岸花的象征意义”讨论帖。 “啊啊!原来我变成了一本漫画书里的人物,难怪对‘产屋敷’这个姓氏一点印象都没有。”这样的领悟让月彦感到既安心又惶恐。 因为是架空的世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影响到‘现实’世界的进展。也就是说,以往担心一不小心说溜嘴的历史事件,不应该存在的发明,例如枪砲之类的(虽然他其实没本事做出来),都不会让“黑田春彦”的未来发生变化,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时代的人们都会继续安稳的生活下去,不会因为他说错了一句话,就让前世的朋友亲人们不复存在。 也正因为是架空的世界,现实世界中的常识很可能是派不上用场的,连“鬼”这种不科学的生物都出现了,难保外头不会有神仙妖怪、超能力者之类的,更别提他这个要吃人的设定,彻头彻尾的反派角色,摆明了就是要让正义使者的主角群们砍杀不,上辈子还有看过类似的吃人设定作品,啊但是那部作品的主角好像被搞成精神分裂还从头被虐到尾。 算了,还是乖乖当个低调的反派角色好了,至少根据漫画开场的剧情,他可以苟活到大正时代呢!那可是一千多年,可以做多少事啊! 没错,一年不够就十年,十年不够就一百年!总有一天他一定可以累积足够的资本,进而成为超级财阀,雇用杰出的人才让防晒霜提前问世,SPF要多高就多高,PA后头要有几个+就有几个+! 区区太阳,不足为惧。 那么该从哪里开始累积资本呢? 月彦按了按空虚的抽痛的肚子,回想起那天舌尖尝到的稀薄的人肉和血的美味。 首先,在开发出替代菜色之前,必须要有低调饱肚子的方法,像原作那样直接杀人来吃,就算不讨论道德问题,也太过高调,很容易引来注意的。 看来必须要从已经死亡的人身上下手唔,殡葬服务一条龙好像是个不错的想法? 07 真正的平安时代,处理尸体的工作是贱民在从事的,在这个架空的平安京虽然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但实际上要怎么执行“殡葬服务一条龙”还是个大问题。 即便参与过几场丧礼,只是跟着行礼如仪的月彦事实上并不知道过程中的细节,只是向产屋敷阳彦描述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如果已经是尸体的话,就不算杀人,不会给家里惹来麻烦!”这样的出发点,没过几天就有好几个看着眼生的男女被领到月彦面前。 看起来最年长的女性手里捧著一个食盒,走起路来磨磨蹭蹭地,好不容易来到月彦面前放下食盒,她嗫嚅著说了一句:“请用。”就缩著肩膀低头跪在一旁。 在这群人刚刚走到月彦的院落门口时,血肉的香气就已经钻进鼻尖,食盒里装着什么不言而喻。肚子饿归饿,都已经忍耐了这么久,比起已经到了嘴边的粮食,月彦更好奇这一群人是什么来历。 首先可以确定,他们绝对不是产屋敷或其他贵族家的仆人,站立的姿态、走路的方式都不对,特别是刚才捧著食盒的女人,皮肤比产屋敷家最低阶的仆人都要更粗糙蜡黄。她的行为也很古怪,今晚的的月色分外明亮,走裳上也挂著灯笼,短短的一段路她还是走得格外艰难,就连现在月彦正紧盯着她上下打量,女人也好像没有感觉似的。 “妳们哪来的?” 看了半天看不出更多的资讯,月彦随口问道,同时打开食盒,里头是摆盘漂亮装饰着花朵的浅红色肉片。 女人回答问题的声音还是堪比蚊子叫,答复的地名也是月彦从未听过的。月彦拿起筷子一边“吃饭”一边和女人一问一答,气氛说不上和谐但也没有一触即发的紧绷,要不是还能从眼前这群人身上闻到属于食物的肉味,月彦都要以为变成吃人鬼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总而言之,这一群人都是产屋敷家从乡下地方找来的,平安时代虽有“平安”两字,但那似乎是贵族限定的平安,因为各种原因离乡背井的平民无声地隐没在画卷的背景之中,直到他们被另一只手从背景中一一挑拣出来,打理干净,包装整齐,送到产屋敷月彦的面前。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故事,唯一的共通点,是他们身体上的种种瑕疵。 比如给月彦送饭的女人,她的眼睛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根据女人的说法,他们之中大部分的人都有眼疾,或者是天生聋哑,就算家里有几亩薄田,也不够分给兄弟姊妹所有人,自然是紧著那些四肢健全的。就算咬著牙到城里找工作,有哪个雇主会愿意雇用瞎子、聋子或是哑巴呢? 在这种情况下,产屋敷家的人出现了,不但愿意给他们工作,还提供食宿,简直就是再生父母。虽然工作的内容比较忌讳,但是反过来想想,要不是因为条件比自己好的人不愿意从事这样的工作,哪能轮得到他们呢! 月彦有些呆楞地看着自己的第一批“员工”,看着他们感激涕零地对自己这个“老板”叩头行礼,内心还是有股不真实的感觉,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哎,谁不希望抬头挺胸过日子呢?好好干活,日子会好的!” 成为老板的第一天,稀里糊涂地就过去了。 从那天之后,一般每隔三天到四天,同一个女人会把装着肉的食盒送过来,有的时候会需要等到六、七天,但基本上月彦再也没有断粮过。也幸亏如此,他总算脱离了看到人就要不停吸口水的窘境。 “唔月彦啊,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大家都很担心你呢,还还饿吗?”亲眼见识过月彦饿疯了的模样,好不容易帮自己做好心理建设的产屋敷家主小心翼翼地问道,在说到“饿”这个字的时候,身体还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月彦没有漏掉产屋敷家主那不自觉的颤抖,压下了嘴角的苦笑,转而用平静的语气回答:“啊啊,现在没事了,让大家担心真是非常抱歉。” “那就好、那就好。”产屋敷家主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满意地点点头,“现在就希望那些人不会出乱子。” “说到那些人”月彦正想提问有关自己名义上的员工们,就被产屋敷家主的招呼下人的动作打断。 只见家主的贴身侍从端来了雕工精美,还贴著金箔装饰的木箱,箱子里头躺着看起来像是帐本和地契的东西,月彦愣愣地看着箱子被推到自己面前,沉默地等待解释。 “月彦啊,为父多么想说:‘只要产屋敷之名还没有断绝,你什么都不必担心’这样的话,但那是不现实的。”产屋敷家主这么说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他指了指箱子里的东西,继续说道:“这里是那些人的身契,还有屋子、田产还有店铺地契、帐本,都是和产屋敷一族分开的,你也该学着打理了。” 交代完东西,离去之前产屋敷家主轻轻拍了拍月彦冰凉的手,叹道:“你这孩子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唉,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两辈子连薪水都没有领过,顶多只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记帐,翻开帐本看到里头密密麻麻的文字和记号,熟悉的阿拉伯数字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月彦左手拿着仆人的身契,右手拿着帐簿比对了好半天,满头冷汗地面对自己刚刚得到的结论—— 成为老板的第一个月,应该、大概、也许就要付不出员工的月钱了。 08 要经营生意并不容易,无论是在科技缤纷炫目的未来还是平安时代。 月彦的殡葬一条龙参考了未来的丧礼流程,在感人的告别之后进行火葬,家属们不会发现死者身上的肉少了。为了表示自己的敬意,月彦甚至还要求员工们在割肉之前必须对死者念一段佛经,聊表谢意。 然而月彦并没有算到,这个时代除了高位的大贵族以外,平民百姓根本负担不起火葬需要大量木柴的成本,而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家族自然有代代事奉他们的人,想要拓展业务更是难上加难。 特别是月彦的手下清一色老弱残兵,就连他自己也有不能见光的致命弱点,想要主动去找这些大户招揽生意都没办法,之前的“客人”是只比平民稍微有些财力的下级贵族,为了各式各样的理由咬紧牙关拿出压箱底的钱财举办了葬礼,可遇不可求。 月彦不是没有想过承接平民的生意,可是如果不能将遗体火化,就有可能被发现其中缺少了的肉和脏器,如果被发现了,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就会发现最后处理丧礼的月彦等人是最可疑的。就算过去的九十九次都是正经的生意,只要有一次被发现了,就只有被追杀的命运在前头等著。平安时代虽然没有死刑,但对于“恶鬼”来说可没有这层禁忌。 原本就没有累积多少的钱就在日复一日的犹豫中即将告罄。月彦咬著牙挣扎在和老父亲再借一些,还是接一单普通的单子,不搞火葬的那一种。但是一想到自己才闯荡一个月就灰头土脸的回家求助,比起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哥,实在太丢脸了!心一横,月彦打算冒一次险——都说获利总是伴随着风险,没问题的! 话虽如此,月彦还是对这一单的“客人”精挑细选过的,家里有钱不必说,看准了家里只有女儿没有儿子来继承,一干亲戚早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在继承财产这事上大战一场,想必不会有心思来发现月彦的异常口粮问题。 就在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眼看又要跨越一个难关时,被关押在产屋敷家的医师逃走了。 据说是看守的仆人曾经受过医师的恩惠,加上医师的苦苦哀求,忍不住放走了医师,虽然很快就被其他人发现,但医师早就已经不知所踪。 产屋敷阳彦第一时间向月彦通了气,让他这段期间先不要开店做生意,收拾收拾回家避风头。因此当店铺被团团围住时,月彦非但不意外,反而还庆幸自己让员工们放假的时间选得正好,不管他们是在酒馆里小酌,还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呼呼大睡,都好过被牵扯进来。 就是月彦自己的处境比较尴尬一些,谁让他正好一边收行李,一边在店里各个角落藏钱分散风险呢。检非违使破门而入的时候,月彦半个身体都在钻进柜子里,正在把钱币沿着柜子的缝隙塞紧塞满,听到声响急着要从柜子里出来,还撞到了脑袋,哼哼唧唧的。 检非违使破门的时候已经做好面对面目狰狞、青面獠牙的恶鬼的准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是一个看起来长相斯文,有点笨手笨脚的年轻男子。 ——该不会是被耍了吧? 脑中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但门都破了,要是现在才说“抱歉弄错了”岂不是太丢脸了,执法机关的颜面何在!快速端正自己的表情,怒目圆睁好像亲眼看过恶鬼,正义凛然地怒大喝:“吃人恶鬼,还不快束手就擒!” 仿佛要来救万民于水火的模样让月彦忍不住怒极反笑。 就算饿得想要生吃活人,但他一没杀人二没放火,都已经夹着尾巴做鬼了,只不过在道德底线的边缘谋生,生意又这么惨淡,究竟还要他怎么样?放弃挣扎等死吗?别开玩笑了! 即使满肚子都是火,月彦还是露出迷糊的表情装傻道:“这位大人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呢?据我所知,检非违使的工作是巡检京城,捕捉贼人,恶鬼一说未免有些夸张了吧?” 检非违使从怀里掏出了看似是书信的东西扔在月彦的面前,渗透了纸背的并不是墨汁的黝黑,而是红褐——是一封血书。 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被如此对待,月彦藏在衣袖里的拳头攒得死紧,脸上还是保持着困惑的神情,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捡起血书。读了两行才意识到这是那位医师写给家人的绝笔,大约是怕家人不相信其中的内容,这才用上血书表达决心。 前半段在向祖宗告罪,因为他把代代相传的医书古籍全烧了,后半段千叮咛万嘱咐子孙后代切莫行医,最后有一小段祈求诸天神明息怒的罪己书,看在他会自伐以谢罪的份上,不要因为他个人的妄念造让吃人恶鬼祸世而降罪子孙。 至于眼下的情况,恐怕是医师的家人希望可以借由消灭恶鬼以告慰医师在天之灵的念头而引发的。在这个迷信鬼神之力的时代,加上诀别的血书,再加上产屋敷家在这场大戏里头的角色,要让“上头”的人对这看似荒谬的剧码推波助澜,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位大人,就凭这一封血书要说我是恶鬼,是不是太牵强了些?”月彦不疾不徐地将血书叠好,交还给检非违使,一边好声好气地问。 回答他的,是突然袭来的刀光。 下意识的闪避后,月彦才意识到这刀本不是冲著自己的性命而来,而是刻意逼着自己闪躲,目的就割伤他。只是轻伤的话,立即施以救助并且以天皇的名义给予安抚的话,别说是普通的小商户,就算是大贵族也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气。 虽然及时闪避,但月彦的手臂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口,鬼是不会这么轻易的被杀死的,就算立刻用另一只手握住伤口遮掩,只要从快速减少的出血量就可以推测出刀伤已经开始收口,几个呼吸之后就只有浸透了衣服的血痕和裂开的衣物可以证明那处曾经被割伤过。 “伤口一下子就痊愈了!这家伙果然不是人!”看到了这一幕,就算不是血书中的吃人恶鬼,月彦也不可能是人类,检非违使看着月彦的眼神也越发不善起来。 看来今天是不可能善了,虽然自己被砍几刀不会有事,但要是被抓到上头的大人物面前,他是产屋敷家的人这件事就藏不住了,而产屋敷家必定会因为“恶鬼”一事而获罪。 “啊,真讨厌,我是真心想要老老实实当个小老板来着呢。”月彦忍不住叹了口气,揉了揉手臂上曾经受过伤的地方,被普通的刀砍虽然不会死,但还是会痛的。 语毕,鬼之始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检非违使冲去,染血的手弯曲成爪,以非人的力量穿破盔甲、血肉,深深埋进检非违使的胸口。 从那一晚开始,夜里出门的人渐渐少了,平安京里流传着夜里有鬼出没的传闻,无论朝廷派出了多少厉害的阴阳师和武士去驱除恶鬼,都是有去无回。故事发源于平安京郊一间小小的殡葬馆,没几天就被一则比一则更恐怖血腥的传闻取代,只有殡葬管的员工们在放了几天大假,精神奕奕地回头准备上工时,愕然发现自己工作的地方就是鬼故事的起源,而自家老板早已不见踪影,账房里的钱一文不剩。 原本满心欢喜觉得跟到了一个善良好东家的员工仿佛听见了对人性了信赖彻底破碎的声音。 09 说实在话,把京都弄的人心惶惶不是月彦的本意。 他只是想要拼着自己被砍几刀不会死的体质,强硬突围逃走而已。 问题出在月彦没有练过武艺,唯一的攻击方式就是用尖利的鬼爪子乱挠一通(全程还要闭着眼睛),即便检非违使精通武艺,但鬼超出常识外的力量还是轻易的挖穿了对方的护甲,不久前摀著伤口沾染的满手鬼血就这样全部进入了检非违使的体内。 完全没想要一动手就掏心的月彦也受到了十足的惊吓,急忙把手抽回连连后退。原本气势汹汹的检非违使却没有当场气绝,反而开始痛苦地尖叫,抱着胸口的伤处满地打滚,而原本正在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处,肉块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剧烈增生,一下子形成了大型肉瘤似的东西,又重新爆开变成一团血糊糊,检非违使原本端正的五官也随着脸部肌肉的浮动扭曲起来,双眼暴凸且口中涎水直流。 一种说不明道不白的感觉告诉月彦,这个人正在变成和自己一样的鬼,不再是威胁,同时月彦的脑中瞬间涌入不属于自己的杂乱思绪,清一色全是:“好饿!好饿啊!”的呼喊。 其他包围在外的人也被屋内的动静吸引来查看,月彦一声:“不要进来!”话音还未落,变成吃人鬼的检非违使就像野兽一样扑向自己的同僚,大口撕扯著对方露在护甲外的皮肉。 人类吃痛的惨叫,刚刚诞生的恶鬼杂乱的思绪,一切的一切都让月彦难以承受,在断定情势失控的瞬间,月彦连滚带爬地冲向锁著财物的柜子,随手一砸敲坏了锁,把值钱的东西一股脑全扫到手边最近的布兜里,头也不回地撒腿就跑。 彼时的月彦脑子里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控制新生的鬼,他只知道自己要在太阳升起之前尽可能走的远远的,走到没有人认识自己、认识产屋敷的地方,否则死的绝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整个产屋敷家都会有更大的麻烦。 虽然已经接受自己是个反派角色的设定,但一心只想要好好活着然后想办法让自己重见天日的月彦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不但背着反派设定,还拿着全剧最终BOSS的剧本。他只知道故事中到平安时代都还有鬼存在,自己只要小心一点肯定也可以活个几千几百岁。 新生的鬼完全没有机会和自家老板打招呼,就被切断一切连结放生在京城中,开始凭著本能自由自在吃人的日子。 因为不能照射到太阳光,月彦只能选择山路,在山洞或者是茂密的连阳光都照不透的老林中躲过白天。遇到有人烟的小村落,就去“借”几件衣服鞋子——当然是有留点钱给人家——虽然离京城越远,货币的价值越低,但这是月彦身上唯一的能拿来交换衣物的东西。在大自然的拥抱下露鸟前行是绝对做不到的,就算做鬼也是个体面的鬼。 当然,山贼们表示他们并不介意这种小地方就是了。 “哎,别这样,我只是想要从这里经过而已。”月彦苦着脸示弱,希望能在天亮前摆脱这群人找到藏身的地方,“我不是附近村子的人,就算抓了我你们也换不来粮食的。” 山贼之间你看我我看你,嘀嘀咕咕的大概在评估是不是要放过这个看起来比他们还穷酸的家伙,眼看大部分的山贼都觉得月彦那一身狼狈的样子,一看就是个稳赔不赚的目标,突然有个人提出了不同意见—— “欸,等等!我看小哥你细皮嫩肉的,是京城哪个大人物家里跑出来的吧?” 像是要确认自己提出假设,发话的山贼凑到月彦身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破衣服,月彦那一身从来不需要劳动,没有被风霜摧残过的皮肤,再加上变成鬼之后超强的再生能力就连自然衰退的瑕疵、细纹都无法停留在月彦身上,这一身皮囊看在山贼的眼里,和闪闪发亮的金子没有差别。 “绝对是京里的,错不了。”对同伴招了招手,收到指示的山贼们一个个拿起武器准备拿下月彦。那些“武器”破烂归破烂,真的往人身上招呼还是可以伤筋断骨。 团团包围月彦的山贼中,最年长的那个用一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态度开始劝说道:“只要小哥你别反抗,我们是不会动粗的。” “那是!京里的人那可是稀罕货,我们哥几个虽然是粗人,也知道对待上等货要轻拿轻放的,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小哥你别怕哈,就委屈你几天,保证你之后的日子顿顿都吃香喝辣!” 再怎么蠢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群山贼打的是买卖人口的主意,至于要卖给谁、卖到什么地方,月彦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已经忍的很辛苦了,这群不知死活的山贼还在面前蹦踏着。还敢提“吃香喝辣”这种敏感词! “那个姑且问一下”眼神扫过面前这群急不可耐的山贼,一个两个脸上都没有半点犹豫的神情,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月彦按著早就饿的一阵阵发痛的肚子,抖着声音问道:“你们管饭吗?管饱吗?” 大概是没有听过“货物”居然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能不能吃饱,山贼们先是愣了一会,接着就是一阵哈哈大笑,为首的山贼头子更是拍著胸脯保证:“管!当然管!要是吃不饱,算老子的!哈哈哈哈哈!” 月彦闻言松了一口气,放松了按著肚子的手。人不抖了,甚至还可以从容地微笑:“那真是太好了呢!” 下一秒,距离月彦最近的山贼,也就是首先开口质疑月彦是京里人的那一个,觉得脖子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痛了一下,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比起检非违使那时候的慌张,此时的月彦冷静了不少,甚至带着些许好奇观察著被自己的血转化成鬼的山贼疯狂攻击自己的同伴,以及其他山贼们先是疑惑后是恐惧,接着是争先恐后地想要把别人拖下水当替死鬼的混乱。 一边看着眼前这出恶俗的动作大戏,月彦一脚踩上在混乱中被掏破了肚子,仍然挣扎着想要爬远些的山贼头子,把人狠狠地摁住后,直接就著对方的哭喊声开始享用间隔了好几天的大餐。 肚子吃了八分饱,双手个抓了一个储备粮,直占据了山贼的窝点准备过日,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创业之路的下一个主题的雏形——比如黑吃黑之类的。 应该不错赚! 10 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完成小老板到山大王的转变,月彦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作为行走的心灵鸡汤用来鼓励那些受到重大挫折的人——遇到困境不要放弃,要坚持与其奋斗! 看啊,山下还有那——么多想要来讨鬼的勇士,但勇敢的月彦非但没有畏惧退缩,仍旧悠悠哉哉地在山寨中把山贼们累积的钱粮一一登记造册,虽然他现在不能吃人类的米粮了,但这些都可以拿去换成布料或者其他的货物,千万不能浪费了!距离平安京越远,货币会越来越不好用的。 “大人,那些武士又回来了,还带了更多人!该怎么办啊?”被转化成鬼的山贼恭恭敬敬向月彦报告山下的动向,半点不见当当初要把月彦当成货物的嚣张气势。 这群山贼经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价值连城的东西没有,可以拿到城镇里交易的东西还不少。满意地把挑选的成果包好,就连山贼鬼内心惊恐的嗷嗷惨叫都没有干扰月彦的好心情,他甚至还可以和颜悦色地开导眼前这个脑子不太灵光的新下属:“他们打上来,那就想办法让他们回去就行啦。” 山贼鬼目瞪口呆地看着月彦,脑中一片空白——真的是一片空白,身为“鬼王”理应可以听见鬼的想法的月彦,此时听见的是一波波助眠的白噪音。 虽然不太愿意接受这样的设定,但在原著中可以用血液把人类变成鬼,还可以知道鬼的动向的好像就只有一个鬼王,叫什么来着?当时只记得看暖男主角还有可爱的妹妹,对于反派大BOSS叫什么名字并没有特别在意,话说回来,那时候谁知道自己会转生在漫画书的世界呢!要是早知道的话,他肯定会发挥准备入学考试的精神,把连载进度日夜复习,而不是慢吞吞地随意翻看。 “大人的意思是,把他们打回去?”山贼鬼的大脑终于重新恢复运作,呆呆地提问。 思考被打断的月彦盯着山贼鬼看了老半天,看的山贼鬼浑身发毛,这才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这次打回去了,下次岂不是会有更多人来,你要用脑子思考,我把看门这件事情交给你,你就要负责把所有的事情方方面面都想清楚啊!” 山贼鬼眼珠转了半天,脑中还是充满白噪音,犹豫地开口:“那那就都都打死?对,都打死了就没事了,死人最能保守秘密了!” “当然不是啊!”月彦懊恼地把手边一个半人高的柜子拍的砰砰响,另一只手夸张地在空中边比画着边说:“那么多个大活人到山上来,回去的一个都没有,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知道这山有问题,到时候就不是来人那么简单的了?” 山贼鬼看起来完全放弃了思考,脑中只循环著一个念头——“来的不是人,难道是鬼吗?” “停!住脑!现在立刻!你什么都不用想了,照我说的去做。”月彦抹了把脸,按住了凸凸直跳的太阳穴,闭着眼随手往外一指,吩咐道:“你不是变成雾气吗?就用那个和他们应付应付得了。” “对对对,那个猛鬼术。”山贼鬼点头如捣蒜,三步并作两步向山下来人的方向跑去,完全不顾身后大喊著“不是猛鬼术是血鬼术!”的月彦,要大干一场的雄心壮志陆陆续续地浮现在月彦的脑中,连同山贼鬼化成雾气笼罩了全副武装上山讨鬼众人的画面,清晰的有如亲临现场一般——不看还好,看了就让月彦的脑壳更痛了。 月彦的本意是让山贼鬼化成雾气,让上山的人找不到正确的路,不停的在原地打转直到体力耗尽,但要做到这个程度,需要变成雾气的山贼鬼适时地让雾散开,使那些人以为找到了正确的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被浓雾笼罩的人们在看起来像是队长的人一番激励人心的喊话之下,干劲十足地继续顶着浓雾往前行,而山贼鬼仍然乖巧的遵照自己的指示,把所有的人都兜在雾中,一个也没有放过,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这些人还是一样会冲到山寨来,月彦顿时觉得盘点财产带来的喜悦都被冲淡了。 “果然,招募员工是一门艺术啊!”对于可以在短时间内为自己的小生意招揽到合适员工的产屋敷阳彦,月彦对其致以无上的敬意。 求生意志向来坚强的月彦快速思索着要怎么脱困,将山下那群人全部弄死是不可能的,要是真的这么做了,简直像是用闪闪发亮的招牌和全天下的人说“鬼在这里,速来”不到万不得已,硬碰硬绝对是下下之选。 在仓库里绕着圈寻找可以派上用场的东西,角落里的女式和服在这时映入了眼中,那是第一次盘点的时候被列入“难以处理”的项目,理由是因为这套衣服对有钱的人家来说无论是款式还是用料都太过粗糙,但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也不是随便谁家都消费得起,不上不下的档次让月彦在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可惜的直叹气。 但这套衣服在当下的危机中被赋予了截然不同的意义。 这,是一套救命的和服。 月彦怀着满心的感激,一脚跺碎了男子气概与尊严一类不能保命的东西,带着大彻大悟的决心换上了它。 山贼鬼化成的雾气终究没有阻止讨鬼勇者们的步伐,他们有人高举著兵器,有人默念著拗口的咒文,有人拿着法器神神叨叨地张望,有人早已浑身发抖仍兀自强装镇定。 这座山里盘踞著山贼是附近居民都知晓的事,他们都见过抱团行动的商人,或者自以为带着护卫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贵族被山贼洗劫一空,人财两失的惨状。仗着对山里地形的熟悉和一股莽劲,就连官府都拿他们莫可奈何,俨然是这一带最难缠的恶势力。 就是这样令人头疼的存在,居然毫无预警地被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恶鬼吃了。 谷老头在山脚下的小村当了一辈子的猎户,见惯了血腥的猎人也是头一次看到如此凄惨的画面,山贼的一员拖着血淋淋的身体趴在他的门前,双腿不,那已经不能称为腿了,只是一长一短血肉模糊的东西连接在身上,双手的指甲也因为在地上爬行而脱落,地上是一道长长的血印,还没有完全被土地吸尽,仍然泛著溼润的光泽。 这样的伤势是活不下去的,即使施救也只会因为触动伤口图增痛苦而已。比起救助山贼,谷老头更担心的是能把山贼伤成这样的凶手,难道是遇上了熊?但是不对啊这一带的山里数十年来从来没有熊出没的痕迹。 “鬼是鬼恶鬼恶鬼来了”已经神志不清的山贼眼泪鼻涕流了满脸,抓住了谷老头的脚踝,口齿不清的嚷嚷着无可理喻的话语直到断气。 天色大亮的时候,谷老头召集了村里的青年人带着家伙顺着山贼的血迹走进山里,当他们一个个惨白著脸回到村里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消息——有恶鬼占据了此地。 那可是把一个山寨的山贼都吃成血肉模糊一团的恶鬼啊,想必是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模样吧! 怀抱着各式各样可怖的想像,讨鬼队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空无一人的山寨里找到一个瑟瑟发抖的女人——还是个肤白胜雪,一头微卷的秀发乌如鸦羽,唇红齿白的美女。 山贼鬼差点要维持不了雾气的型态,却在“美女”一个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的瞬间绷紧了神经,战战兢兢地做一团好雾,仿佛没看见他的顶头上司,恶鬼之王,正举起袖子半遮著脸缩在屋内嘤嘤泣诉著自己被山贼掳来关在这里好几天,终于看到人来,内心多么欢欣激动。 要不是亲眼看到这位美女生撕了他们的前首领,把前首领的手臂拿起来当成鸡腿来啃,山贼鬼怕也是要信了这一番鬼话 嗨,他这东家,说的可不就是满口鬼话嘛 11 山贼鬼从旁目睹月彦如何完美假扮成落难姬君,又如何哄骗着众人为“她”张罗可以障蔽全身的帷帽、下山的交通工具等等。脑中只剩下“厉害了!大人!”、“真不愧是大人!”、“大人英明!”等千篇一律的吹捧之词。 月彦一开始还有些小小的得意,但类似的话像是洗脑似的反复重播,早已不称不上恭维反而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折磨,月彦开始维持不著优雅的微笑,眉宇间渐渐地流出不耐烦的神色。 “姬君殿下”的不悦让上山讨鬼的人们加快了手上的工作,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青壮年,他们可以奋勇地拿起武器与山上的野兽甚至是恶鬼搏斗,但是要如何和一位高贵的姬君应对进退哪怕是村长亲自出马,恐怕也只有低头诺诺听候指示这个结局。当一切事件结束之后,村人们还可以把今天发生的种种当成故事传述好几代——“乖孙,爷爷当年也是见过大人物的”如此这般。 在众人大半夜的努力下,美丽的姬君在天将亮时终于乘上临时赶制出来的简陋篷车,由壮丁们抬下山,好不容易赶在天色又一次昏暗前抵达了附近的小镇。尽管累的都快要喘不上气,但全村又有几个人是能够亲近姬君,甚至还能被姬君勉励宽慰的呢?这样一想,又觉得荣耀非凡,更别说姬君殿下还提出了书信让他们交给京里的家人,并且承诺只要将信送到,会有更丰厚的赏赐——比如大米、厚实的棉布还有闪闪发亮的砂金。 严格说来,除了性别上的误解,月彦并没有欺骗这群单纯的好人。他往京里送的信是给产屋敷家——主要是兄长——报平安的。以产屋敷家敦厚的作风,相信决不会吝于给这些老实人丰厚的奖赏。 解决了这一次的“山鬼危机”,月彦接下来要烦恼的,是怎么填饱自己和那脑子不大好使的山贼鬼的肚子。白道的营生是不能干了,这里没有产屋敷家当后盾,经不起官差检查还有地痞流氓闹事,打定主意的月彦大辣辣地一抹脸从纤弱的姬君转型成叼著菸斗一言不合就直接掀桌开干的大姐头。 经营的业务是“价金预付型不受欢迎对象永久排除服务”简称:□□。 看人头收费,一次预付十人的金额,还可以赠送一次免费服务,顺带一提,预付的金额永不过期,曾爷爷预付的金额让曾孙子来使用都没有问题的喔! 当然啦,排除服务也不是随便什么单子都接,例如儿子想要弄死老子继承丰厚家产这种是不可能接的,顶多就是收起来放在储备粮那个档案夹,哪天饿极了又没有生意的时候可以惩治一下逆子,断只手或少条腿之类的。 以“鬼舞辻”作为假名高调开幕,前期靠着山贼鬼牵线联系过去熟悉的生意伙伴,后期则是靠惊人的百分之百成功率在地下王国打出了口碑。就连一开始嫌弃月彦对接案不干不脆的拖沓多有嫌弃的客户,都会义正辞严地为他说话——“鬼先生做事,怎么能叫做拖沓呢!人家那是滴水不漏!哪像别人什么香的臭的案子都恨不得通通往自己怀里捞。” 喔,“鬼先生”是月彦在道上的尊称。如果不看业务性质,月彦怎么说也算是当代成功初创企业家。相信只要如此经营下去,就算到了主角头戴光环四处蹦踏的年代,他也可以安然地过日子不和对方有任何交集! 说不定还可以给主角一行人送个VIP至尊白金会员,和主角打好关系呢。 就在月彦美滋滋地畅想未来时,排除服务迎来了任何一个成功企业在初期都需要应付的问题——日渐扩张的业务量需要招聘更多人手,更别说月彦的员工人数只有两人,一个人类负责招呼下单的金主,一个山贼鬼作为案件执行人(鬼),需要扩编的当然是负责执行的那一块,还得是能使用血鬼术的鬼,才能继续维持无声无息之间取人性命的神秘面纱。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员工,上哪招募呢? 难道要他三更半夜摸到别人家窗口,在月光下露出半张脸问:“你渴望力量吗?” 太难了,当老板太难了。 12 血的组成分为血浆和血球两部分,血浆约占55%,血球约占45%,血浆的90%为水、7~8%是血浆蛋白,其余是杂质废物,血球则有红血球、白血球和血小板,是这些成分中的那一部分让人变成鬼? 一个人变成鬼最低需要多少月彦的血?成年人、青壮年、小孩、老人、性别与血液量的关系是? 每一个鬼都有可能使用血鬼术吗? 月彦在纸上涂涂改改,列出了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又一一划掉,对于自己身处反派阵营,还拿着最终BOSS剧本感到无力。就算是个架空的世界,这里的每一个人也都是怀着各式各样的梦想,努力的在生活。考虑到这一点,月彦在挑选每一个案件的时候都是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只有那些真正恶贯满盈的目标才会出手——完全想不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上了主角群的必杀名单,他又不是丧心病狂满大街乱吃人。 即使已经这样仔细挑选案件,月彦这实际上只有两只鬼在的工作的组织,也终于迎来了案件量崩溃的那一天。 “鬼先生,这个案子真的不能推啊!”柜台小弟眼看着就要抱着月彦的腿开始把眼泪鼻涕往上糊,“这个目标对象,真的挑不出不接案的理由,真的!这家伙坏透了呀,路上看了小猫小狗都要踹一脚的!您要是真不想接,也得给个让客人服气的理由是不?” “不接就是不接,你随便想个理由打发他们就行了。”月彦懒洋洋地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在纸上涂涂改改,画著柜台小弟看不懂的图案,“嗯就说我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不方便的日子到了。” “这个理由您五天前就用过了。” “那又如何?难道这种事情客人们彼此之间还要核对不成?” “不,是您五天前拒绝的同一位客人,五天后又回来了。” “啧,再打听打听,你还年轻,不要轻易对人失去信心啊!看起来再怎么邪恶的家伙,肯定有闪光点的是不是?说不定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天天扶老婆婆过路呢?” “这家伙前两天才为了收债,把债务人的老娘给打断了腿。” 月彦这才抬起头来,对上柜台小弟那了无生趣的眼神,狐疑地问:“你有没有查仔细,不会是为了逼我们接案而放出来的假消息吧?” “在打断老娘的腿之后,他把债务人十岁的妹妹卖去了花街,小妹妹还在店里呢,您要去亲眼见一下吗?” 月彦决定让柜台小弟放假,在门口挂上了公休的牌子。 生意过于兴隆,拖的了一时拖不了一世,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他会得罪客户,弄不好又要跑路重新开始。好不容易摸出这么个来钱容易(对鬼而言),又能管饱肚子的工作,辛辛苦苦经营了老半天才把提升起来的生活质量,怎么可以这么轻易放弃呢! “大人,之前不是听说西边闹旱灾,灾民里应该有几个好苗子,不如试试?就是挨不过大人的血,也不会闹出什么动静。”自从跟着月彦混,日子越过越滋润的山贼鬼颇有二把手应该帮老大分忧的责任感,凑到月彦身边搓着手提议。 “试试,然后呢?真弄出几个光会靠鬼的体质蛮干的货色?到时候又闹的像之前那样有人上门打鬼,你负责?” “这个这个好好训练一下,应该还是可以派上用场的。” “喔。好好训练是你来训还我来练啊?” 山贼鬼的脑袋和嘴巴果不其然一同发出:“呃”作为回应。月彦也不指望他能想出什么妙法,只是随手把已经排定要处理的“案件”扔给山贼鬼后,低声抱怨道: “啊啊,要找个杀人灭口的熟练工,怎么这么难呢?” “大人如果是需要杀人灭口的人才”山贼鬼默默地举起刚才接过的目标画像,是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恶的家伙。 月彦一脸嫌恶的挥手,让山贼鬼把那张画工精美到足以对他人视觉造成强烈伤害,引起重度不适感的画像拿走,一边骂道:“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么清闲要不要我给你多派两个案子?” 山贼鬼连声答应就要离开准备上工,临走前冷不防又听到月彦的自说自话:“就没有像我这样,正直又有良心,同时对杀人灭口特别有心得的好人才吗?” ——真真不愧是大人,思想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 把山贼鬼打发走,月彦干脆趴在桌上毫无形象地连声叹气。 月彦可以听到被他转变的鬼内心的一切想法,掌握他们的位置。虽然精确度会随着双方之间的距离越远而降低,但有些命令是即使跑到天涯海角力量都不会减弱的。 比如为了避免山贼鬼失风被抓时或者想要狐假虎威的时候把产屋敷之名供出来,因此严令禁止提到“产屋敷”这三个字。果然,当山贼鬼的任务对象在惊恐之余还拿出自家贵族亲戚的名号来当挡箭牌时,月彦确实感觉到山贼鬼一瞬间想要说出“产屋敷”之名,但在话到了嘴边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甚至痛苦的差点连血鬼术都无法维持。 这种能力虽然好用,但很明显和个别鬼的业务能力无关,对笨手笨脚没法好好执行任务的鬼,就算下达了“绝对要完成任务”也不能保证对方可以像山贼鬼那样完美成功——要知道把任务目标方圆百里全部宰了也算是完成任务啊! “果然,一开始还是先不要考虑能力,先从听话的找起吗?”月彦把大半张脸都贴在桌面上,想起产屋敷阳彦一开始帮他找的,那群特别听话的仆人。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逻辑没有半点毛病,月彦急匆匆地换回男装,偷偷摸摸地从店铺后门离开,直奔部落民聚集的小村落。 部落民是社会地位最低下的一群人,做的也是良民视为肮脏的工作,例如屠宰、鞣皮、收尸等等。良民们需要贱民提供的服务,却又对贱民极尽打压,被压迫的部落民有些只能靠犯罪来谋生,也因此更加强了“部落民都是罪犯”的负面印象。 就算在现代日本,部落民的问题也没有完全根除,各式各样的歧视事件还是层出不穷,例如公司不愿意聘用有部落民出身的职员,民众在嫁娶之前会先调查另一半是否有部落民的血统。 月彦思忖著若是从社会边缘的弱势族群部落民下手的话,肯定能找到吃苦耐劳又听话的人选,就像阳彦雇佣的残疾人那样。 13(抓虫) 月彦手下的员工的基数在走访过部落民的村落后,终于有了成长——山贼鬼现在也是有手下的体面鬼了。现在接案都是动动嘴皮子,让手下鬼去执行,要是出了纰漏就狠狠地教训他们,走起路来的步伐也是六亲不认的。 亲眼见到部落民被歧视的程度,震撼之余月彦也对产屋敷家对自己的爱护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当他提出要用殡葬作掩护解决食物问题时,阳彦找来身有残缺的良民做门面,这中间的弯弯绕绕稍有疏漏就足以让产屋敷这个姓氏成为其他贵族的笑谈。 从小到大受了产屋敷家多少恩惠,月彦心里是有数的。虽然被硬塞进手里的反派剧本总让他不太舒坦,但剧情不是还没有开始嘛!就是剧情真的开始了,难道还不让主演临场自由发挥下? 想开了的月彦只管自己心里怎么舒坦怎么做,离家的这些年为了避风头不能搞出衣锦还乡的盛况,但是逢年过节该送的礼是从来没有少过的——他现在也是有事业的成功人士,虽然家里不缺这点钱,但重点是晚辈的心意啊!除了礼品以外,更重要的是他经过多年观察、反复实验后亲手写成,可以练成完美肌肉的平安时代健身指南,希望可以帮助家里人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啊!产屋敷月彦,何等纯孝的子孙! 满意地看着今年也是澎湃到晃花眼的礼品,月彦搬著指头算了算日子,自觉避风头避了这么些年,应该也安全了,在这个平均寿命三十岁,医药又不发达(看看他都被治成什么样子了!)的年头,还是把握机会多看看家里人,省得以后追悔莫及。 要是真的那么倒霉被发现了,大不了再穿个十年女装! 打定了主意,月彦当天就兴冲冲地往京里赶去。好在还记得自己对外的身份只是来送礼的远亲,没有直接来一出“诸位乡亲父老!我月彦回来啦!”的大戏,而是一路规规矩矩直到产屋敷家的大门在他背后关上,但是整座宅邸中压抑的气氛却让月彦彻底熄了玩花样的心思。 “这是……怎么了?”月彦回想着这几年家书的内容,并没有提到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想想自己每次提笔也是疯狂吹的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成为武林盟主似的,也就不难猜想这份落差是哪来的了。 不过是报喜不报忧而已。 产屋敷家主病倒已经有些日子了,家族里的事务都落到了大公子产屋敷阳彦身上,又因为月彦的惨烈案例在前,家里怎么也不敢再去请那些民间“神医”,只敢让贵族御医来保守地诊治,治了老半天也只能不好不坏地让产屋敷家主还喘著一口气。 “父亲大人的状况,说句不敬的话,还可以说是因为年岁的关系,但这几年家族里的小孩子都早早的夭折,少有养活的,也称不上康健,虽说没有你当年那般严重,但和其他家族的同龄人比起来还是……唉!” 说话时那痛心疾首的模样,让月彦不得不怀疑那些夭折的孩子里面,就有阳彦自己的子女。 “莫不是京中有时疫流行?”月彦皱了皱眉头,也觉得这个推论不太妥当,如果有时疫流行,一路上不可能没有半点迹象。 这个可能被产屋敷阳彦否决了,同时也接连否决了政敌斗争、仇人报复、后院失火等阴谋。 一人一鬼你来我往,隔空打了大半夜的太极,还是月彦首先耐不住性子,揭开了最后那一层遮羞的薄纱:“行吧,你有话就直说行不行?真受不了你们这种一件事要绕几百个弯的风格。” 就像是双人探戈一进一退,产屋敷阳彦怎么也没想到对面的舞伴会突然抢拍,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差点说不出话来,一阵尴尬后才强笑着道:“怎么就跟你有关系了。” 产屋敷阳彦的话还没有说完,月彦挑了挑眉毛,可以直接从人身上剜下肉来的鬼爪子从茶杯上刮过,刺耳的声音和那只差没明白写着“我要搞事”的表情,瞬间激起了当年月彦在产屋敷家“折磨”下仆无数那可怖岁月的回忆。 “月彦,你要明白,这绝对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家里人我也都一一解释过,大家都知道这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是听不懂‘直说’这两个字吗?我是又成了什么邪魔外道?” 月彦直接翻了个白眼,分了点心思关注山贼鬼和部落鬼的所在,确认他们都安安份份地待在自己指定的地方,也没有动什么歪心思,这才将心神放回眼前眉头深锁的产屋敷阳彦身上。 这一留神就不得不注意到对方一头黑发之间偶而夹杂的银丝,不过是二十来岁的人,居然已经憔悴到长出白发,究竟是背负著什么样巨大的压力? 月彦开始有不好的预感。 “其实,就算你不回来,过一阵子我也会去找你的。” 垮下肩膀,脱开那层客套的面具后,产屋敷阳彦整个人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也不一定是你的关系。”产屋敷阳彦长吁了一口气,捏了捏眉心,“但是,神官大人几次遣人传话,都指向诅咒。” 月彦略为皱了皱眉,却没有开口打断产屋敷阳彦。 “……我思来想去,产屋敷家向来教育儿孙不可仗势欺人,就算族中有几个不受教的,也不至于惹来这么深重的业报,照这样下去产屋敷家是要断子绝孙的。” 产屋敷阳彦思前想后,怎么也不觉得家里出几个纨绔子弟就应该要遭这等报应,这平安京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多了去,报应怎么就只盯着他们家呢? 月彦听着这套分析,连连点头,深以为然。 先别急着辩论产屋敷家够不够格称为“积善人家”,单说月彦自己这几年干的事怎么也算是逞奸除恶了吧!这还不算是做功德吗?肯定是被诅咒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产屋敷头上动土,月彦暗搓搓地琢磨着要让他知道是谁干的,肯定把人抓来做一套豪华全餐。 “我加紧排查了族中子弟的行为,但是之后得到的消息却是……” 随着产屋敷阳彦吐出的关键字,月彦自从鬼化后就不怎么有血色的脸甚至隐隐有了发青的迹象。 “你再说一次,神官说这是什么太重?”月彦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肯定是幻听了。 “杀孽!杀——孽——太重!”产屋敷阳彦一字一顿地重复神官的说法,表情晦暗难解。 产屋敷并非武家,哪来的杀孽?唯一可能的就是号称“行侠仗义”实则杀人不偿命的月彦和他手下的鬼了。 “这没道理。”月彦皱着眉头对产屋敷阳彦细数自己的功德:“我刚才说的那几位,通通都是弄死一个渣,幸福千万家!就说‘弄死’算是杀孽,那后面造福乡里总该算是‘功德’了吧,就不能功过相抵?怎么算都不至于要断子绝孙啊!” 神官的回复,明里暗里都指向当年月彦匆忙逃离京城时留下的第一只鬼。且从产屋敷家的纪录和推论,平安京里似乎不止一只鬼。 “不是我!”月彦还记得原著反派的设定,应该是只有他的血才能让人变成鬼才对,也许因为自己的关系打乱的原著的安排,但是他可以指天发誓他绝对没有造出更多鬼。 举起手示意月彦稍安勿躁,产屋敷阳彦温声道:“和你说这些,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月彦咬著下唇,木著脸等阳彦说完,但心里并没有对阳彦的话抱有什么期待,只觉得大概又是些包装精美的场面话,实际上就是希望自己和产屋敷家再无瓜葛。 “变成鬼不是你的错,直到现在都没有滥杀无辜,没有违背产屋敷家的教导,即使身在黑暗中也依然面向阳光的月彦已经非常了不起了,每次收到你的家书,我都十分敬佩。甚至觉得如果让月彦来继承产屋敷家,可能会让家族比现在更好也说不定。” 产屋敷阳彦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从小他就觉得自己的弟弟是个神奇的人,虽然在其他人眼里只是个被惯坏了、任性古怪的小孩,但如果抛开那些条条框框,单纯探究月彦的“行为”本身,就会发现那些奇怪的行为其实是对身体有好处的,幼时的产屋敷阳彦甚至偷偷地庆幸过月彦身体不好,否则自己肯定很快就被比下去了,甚至借着课业繁多尽可能不和月彦相处,生怕父母发现月彦的优秀。 等到年纪稍大,意识到月彦眼中所看到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想像的风景,自己的弟弟说不定有能力成就这个时代所有人都无法想像的伟业,自己幼稚的忌妒心完全没有道理,想要弥补错失的时光和月彦好好相处时,兄弟两人已经生份了。产屋敷阳彦只能默默退后,全心全意当一个好哥哥,让月彦恢复健康、自由自在的做想做的事,却没有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 ——所以,月彦没有错。错的是产屋敷无能的下一任家主,没有判断风险的能力,亲手将祸害引回家中,让弟弟连阳光的温暖都无法感受。 “待我成为家主的第一道命令,就会是让产屋敷家子子孙孙都要去寻找‘青色彼岸花’,但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可能是我们这一代,也可能要到儿子、孙子那一辈,可到了那时,我想必已经不在了吧,没有办法和你一起去蹴踘,想起来还真遗憾。”阳彦沈稳的语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安排自己死后的种种,“但是月彦一定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吧?所以,无论如何我得让你知道——” *** “大人?”被安排在偏远客房的山贼鬼和部落鬼一边小心翼翼地探看月彦凝重的表情,一边猜测月彦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看起来如此压抑。 “肯定是那个什么家主惹了大人心烦!我这就去宰了他让大人消气!”刚刚化鬼没多久,急着在月彦面前求表现的部落鬼率先站出来,却被月彦喝退。 山贼鬼一个箭步上前摀住部落鬼的嘴,半拖半拉地把对方扯离月彦的视线,过程中一个字都没有说,心音倒是一字不漏地浮现在月彦的脑子里。 “你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别说,这是大人本家知不知道!不知道就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当心大人整治你!” 无奈地摇摇头,本来就只是想要来看看两个属下是否还安分的月彦转身离开了客房,熟门熟路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尽管不像从前随时有仆人候在门口,但是屋内依然保持着一尘不染,就连他自制的简陋健身器材都放在原处没有被轻易抛弃。 “——因为鬼的关系,也许十年、百年后,你会被唱成成恐怖的童谣,一切义行也得不到赞赏,但只要你还是月彦,你就是我的弟弟,是产屋敷家的人。鬼又如何?这世上多的是披着人皮的鬼,毫无疑问你会活的长长久久,但切记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抬头挺胸的活。” 熟悉的房间里,像小时候那样把头埋在双膝间,产屋敷阳彦的话不受控制地回荡在月彦耳边。 之前总是在心里自嘲拿了反派剧本,还捞到最终大BOSS的角色,肯定可以顺利活到主角们来找碴的那一天,但实际上他一点都不想当什么反派大BOSS,如果是被阴阳师驱逐的那个正牌幽灵月彦肯定能够胜任这个角色。 小人物月彦从来只是想要好好活一次而已,如果轻易丢掉了手里的反派剧本,区区月彦能走到多远呢?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抬头挺胸的活。”产屋敷阳彦说话时那饱含着温情和愁绪的眼睛让月彦的眼眶止不住泛酸。 月彦并不想要让那双眼里多出失望的情绪——不管是生前还是身后。 也许,他可以试试? 14 没有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说京城西郊荒山腰上的小祠堂特别灵验。 求什么最灵呢?财运、姻缘、升官、子女还是健康? 都不是。 那小祠堂求的,是“死”啊! 传言听到这,已经有人要哈哈大笑:“死还用求吗?若是真要寻死,不管是往河里一跳还是梁上一吊,哪一个不都比求神更快些?” 是啊!“死”还要求的吗?说句不吉利的话,哪一天早晨出门,一个不小心滑个跤都有可能跌断脖子丢了性命呢。 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八卦,放在平日能换来一句:“荒唐!”也就挥之脑后,但这些神神叨叨的传言最妙的就是没有人知道,他会在何时、何地,怎么样的情境、什么样的心情下重新想起它来。 柴三郎当初也是对“求死祠堂”嗤之以鼻的众人之一,是个放到人群里就找不出来的普通人,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几分薄田,这田还是因为他上头的两个哥哥运气不好死得早,才轮的到柴三郎。 柴三郎除了种地也没什么其他的本事,胜在老实本分,讨到老婆生了孩子,小日子过的平平稳稳,若是能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直到寿终正寝,也是好福气。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就是被树枝划破了皮,怎么就落到这个眼下境地了呢? 那一天柴三郎干完了活,带着一身的泥和汗回家,孩子们在家门口拿着树枝当成刀互相挥打着,玩疯了的孩子没有注意到父亲的出现,打闹间刮破了柴三郎的手臂出了血。 一家人都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心上,下地工作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直到小口子不但没有收口反而开始溃烂、化脓,敷了许多草药、土方子也不见好,小半个月过去,柴三郎的伤恶化到连下地都不能,妻子和孩子都愁坏了,几年攒下的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眼看再这样下去,病还没治好,家里就要先断炊。 妻子一边顾著田里的作物,一边顾著家里的丈夫,很快就瘦成了一把骨头,柴三郎看着妻子低声下气地和娘家人求助,请他们暂时帮忙照顾孩子,只求给孩子一口饭吃就好,看着年幼的孩子哭着认错,说自己不应该害父亲受伤,求母亲不要“丢掉”自己,伤处又肿又痛,全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发冷就在发热,电光石火之间,柴三郎又想起了那个“求死祠堂”的传言,这才明白什么时候人会想要请求神明把自己的命拿走——当一个人活着只是拖累更多人的时候。 柴三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那座小祠堂前,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把那日闲聊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身体又开始忽冷忽热,柴三郎只能咬著牙跪伏在祠堂前,颠三倒四地请求神明大人赐予他解脱,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伤就算治好手也废了,身体也坏了,活着也只是个拖累,不如早点死了干净。 恍恍惚惚之间,柴三郎似乎听见有人在他的耳边问道:“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确定吗?现在还可以后悔的呀。” “我确定,不后悔。”以为是神明大人现身,柴三郎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下一秒就让神明大人收了去。 “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识字吗?会写自己名字吗?”神明大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欢喜,又连连问了好些问题,柴三郎都诚惶诚恐一一答了。神明大人又将柴三郎的回答重述了一次,再三确认没有错误后,一张写满了字的白纸被推到柴三郎满是冷汗的脸前,让他在上头摁手印。 脑子晕乎乎的柴三郎一口指令一个动作,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把所有的步骤都做完,这才看到“神明大人”的真面目——匪气冲天、绝非善类的脸,咧著的嘴里满是獠牙,手上也是尖利的爪子,哪里是什么神明呢,分明是恶鬼啊! 在鬼爪掐断了自己的脖子、再也感觉不到浑身的疼痛时,柴三郎发现自己居然还挺感激这个恶鬼的。 山贼鬼嘶溜嘶溜地舔干净手爪上的血迹,指挥着自己新来的手下,贱民出身的屠户鬼把柴三郎的尸体肢解了好带回去,自己则是用起血鬼术化成雾气,被雾气接触过的地方血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走囉,回去和大人报告。” 荒山腰上的小祠堂前,除了空气间逐渐消散的血腥味,干干净净地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月彦对着山贼鬼交上来的“报告书”眉头紧皱,原因无他,字丑而已。对着七扭八歪,错字连篇的报告书,看看山贼鬼一脸“爷有文化,爷骄傲”的表情,在想想对方当了大半辈子文盲的前半生,月彦只能耐著性子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做得很好,但是还可以继续努力。” 虽说依照原著的设定,月彦可以100%控制由他转变而成的鬼,但是可靠的原著也曾说过能把人变成鬼的,只有最先开始化成鬼的月彦——看看现在平安京都成什么样子了!月彦可不敢把原著继续奉为圭臬。他得好好管教手下的鬼。 因此学得好不好是一回事,但学习的积极性是不能随便被打击的,万一打击过头从此自我放弃那就不好了,从来没当过老师,但好歹当过学生的月彦上辈子就曾经亲眼见证原本老实的学生因为怎么学习成绩都提不上,最后自我放弃当起小混混的例子。 上辈子那是没有鬼的法治社会,不当好学生改当小混混顶多就是被抓进警局请家长来领人。这辈子是一言不合就吃人的设定,要是不让他们老实做鬼月彦怀疑他们每天晚上都会大啖活人自助餐。 总而言之,现在必须要让手下的鬼们对自己的工作感到认同,并且从中得到荣誉感,持续足够长的时间后,相信他们也不会想要改变已经稳定的生活方式。比起偷偷摸摸的杀人还要被追杀,当然是平静的生活比较好吧! 至于他们原本的买凶咳咳,锄强扶弱、伸张正义这一门生意,如果要长久经营自然也得好好洗白,像之前那样查清了资料直接上门弄死是不行的,靠着血鬼术把目标整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心力交瘁但求速死还是可以的。虽然迂回了一些,至少不是那种暴力营生了。 就是需要多点鬼手来执行任务这点比较麻烦,不过他底下的员工也算是可以独当一面的鬼了,这种小事就交给员工来处理就可以。 身为一个老板,只需要掌握大方向,不需要在这种小细节上斤斤计较,只会让员工难做事,身为产屋敷家的子孙,虽然是不怎么管事的,这种基本知识月彦还是有的——尽管此时的月彦还没有领悟到一个屹立不摇的百年企业和随时可能翻船的小初创,经营的方式当然不可能互相援用。 等月彦第二次创业失败,认识到错误的月彦差点被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产屋敷阳彦绑起来吊在东边屋梁下,只等著太阳出来净化人间时,一窝子恶鬼员工已经到处撒欢,互相道喜,欢天喜地庆贺打倒无良老板。 月彦没有等来第三次创业机会,直接被产屋敷阳彦按著头拉到一群穿着铠甲提着刀的武士面前,乖乖地交代鬼为何物。 顺带一提,这群武士的组织后来被取了个简单易懂的名字,叫做“鬼杀队”。 15 故事是这样的—— “求S祠堂”那边需要有鬼看着,生意上门的时候才能立即反应,拥有雾化血鬼术的山贼鬼是驻点的不二人选,原有的生意自然得交给新来的部落鬼负责,好在经营出了口碑,不缺客人。 部落鬼为了能够有效率地让目标放弃求生,一心只求速死,把主意打到了曾经被目标迫害过的受害者身上,并且向月彦建言: “会来向大人寻求帮助的,都是受到欺凌、压迫,无法再忍耐的可怜人。虽然让我们出手除掉那些渣滓可以担保委托人不会再受到同样可怕的待遇,但是对于曾经被欺压的本人来说,光是知道压迫者已经不在了,恐怕还是没有办法得到内心的平静吧!”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就像那什么对了!PTSD!虽然造成创伤的原因不在了,但是受害人还是无法摆脱心灵的阴影。 “唔所以说,你是想要让这些人自己亲手复仇吗?”面对面的距离,部落鬼内心的想法就像是被巨大的提词机打出来,被月彦看的清清楚楚。 平心而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还有谁会比被害者更愿意积极地骚扰恐吓加害人呢?另外,虽然不是很懂心理学,但如果可以面对阴(人)影(渣)并将其彻底驱散,对于受害者来说应该也是一种自我疗愈的过程吧? “想法不错,但是绝对不可以强迫不愿意的人成为鬼啊!嗯?”月彦危险地眯起眼睛,部落鬼立刻将头低到可以贴在榻榻米上的程度,连连保证绝对不会这么做,一定会把鬼化的种种后果讲清楚,让对方考虑过后自愿做出决定。 生来就在社会最底层打滚的部落鬼非常清楚,被压迫的人如果没有被彻底打弯了脊背,反击的时候绝对比任何人都凶狠。而且被逼得越紧,他们愿意为了反击而付出的代价也就越高。 再三确认部落鬼完全明白“不可以强迫别人鬼化”的意思,月彦这才收起严肃的神情,转而鼓励部落鬼灵活的思考,甚至大方地放了一罐血给他,让部落鬼拿去看情况帮他们伟大的事业添砖加瓦。 反正阳彦也不反对他弄出其他的鬼,倒不如说,在可以控制这些鬼不作乱的前提下,阳彦在这方面还挺支持的,说是因为:“人总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保持着恐惧,为了以鬼的身份生活在人群中,肯定少不了谎言吧。但是这样会很寂寞的,如果能够好好控制不让鬼滥杀人类的话,我是希望月彦身边能有可以互相理解的同类的。” 还是人类的时候,月彦完全没有想到这辈子的大哥居然还是个思想开明的类型,甚至隐隐有些遗憾早些年没有好好和对方相处的打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去找哥哥撒娇什么的也太丢脸了,月彦暗自打算著等自己站稳脚跟了,再带着手下风风光光地去产屋敷阳彦炫耀一番。 这个“复仇鬼专案”推行的非常顺利,部落鬼精挑细选的案子一个个有着罄竹难书的罪状,找出一两个愿意为了报仇而放弃做人的苦主一点都不难,而他们在熬过鬼化的过程后,也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让仇人身心俱疲用尽洪荒之力只能苟活,角色彻底调换,昔日高高在上的恶棍变成凄凄惨惨跪求一个解脱的小可怜,开局就十分痛快的雪恨鬼生。 可是,痛快的报仇之后呢? 面对着痛恨的仇人时,复仇鬼们还能咬牙忍住腹中饥饿,只为让仇人多痛苦一分钟,但复仇完毕且亲身体会了鬼比人类更强大的力量,这些新生的鬼们开始反抗月彦禁止滥杀人类的规定,都是因为这样的破规矩,化鬼这段时间以来能吃的人肉顶多只能垫垫肚子,让他们不至于饿到失去理智,压根儿就不管饱啊! 哪来黑心烂肺的老板让手下干活还不管饱肚子,做学徒工都还管饭的呀! 什么?你说老板不准,因为会让老板家世代倒霉短命?老板家跟咱们有关系吗?没关系!管他是生儿子没□□还是断子绝孙呢! 开什么玩笑,你当老子/老娘还是当年那风一吹就会瑟瑟发抖的娇花吗? 等产屋敷老爷开始没有原因地吐血的消息传到月彦耳朵里时候,他才发现那些新生的鬼们一个个都撂担子跑路了,而他甚至不知道部落鬼弄出了多少小鬼——山贼鬼是月彦刻意转化的,只要月彦有意愿,山贼鬼脑子里的想法一个字都躲不掉,但像当年月彦逃命时不小心在京城里弄出的鬼,还有现在这些造反的小鬼,除了因为接受了月彦的鬼血不得不控制杀人吃肉的想法以外,他们和月彦之间的联系微乎其微,“鬼王”之类的头衔只会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鬼嗤之以鼻,一点威吓力都没有。 更别说月彦本来就没有直接弄死违规之鬼的打算,这些被长年欺压的鬼对于痛苦有常人不可比的忍耐力,违抗血液中的命令所带来的痛苦,只要咬牙扛过去吃饱了人,就没有一个愿意留在月彦这里打工的。 前一天还做着把“求S祠堂“据点扩张到全国,成为连锁企业,同时还开放加盟,成为屹立百年不摇全国经典品牌美梦的月彦,隔天就面临员工集体离职,同时败光公司商誉的悲惨现实,逼得产屋敷阳彦不得不组织武艺高强的勇士来帮忙收拾残局。 这些勇士的组成,即是“鬼杀队”。 产屋敷阳彦的本意,是让月彦来说明一下到底跑了几只鬼、都集中在哪些地方、分别擅长什么基本上逃不出一个称职的“鬼王”应该知道的情报。 ——前提是他问话的对象不是半吊子的月彦。 整个对话过程中,月彦的眼神上下左右到处飘到可以完成一套眼保健体操,东拉西扯就是没法完整回答出产屋敷阳彦的提问。 “月彦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对吧?”产屋敷阳彦危险地瞇起眼。 月彦敏锐地感受到类似小时候做错事即将被处罚的气氛,连忙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自己的脸部表情,高深莫测地回答:“用知道、不知道这样的二分法实在太粗糙了,资讯的种类有很多” 产屋敷阳彦默默地把手边的香炉点了起来,香气四溢,是紫藤花的气味。 “真的是非常对不起,兄长大人,我当甩手掌柜翻车了。”月彦道歉的姿势非常标准,刚才有多么高深莫测,现在就有多么诚心诚意。 满意地点点头,产屋敷阳彦捻熄了刚点起的紫藤花香,幽幽地说道:“虽然不知道这和车有什么关系,但愿意认错就好。” 说著话的同时,另一种气味的香已经被点起,温和的气味掩盖了原先另月彦头昏脑胀的紫藤花香,并在月彦有机会插话之前将茶水推到他的面前,让他闭嘴的听训意思不言而喻。 “我是说过,独自作为异类走在人群当中会很寂寞,因此我不会阻止你增加同类——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会好好控制手下的鬼,不会让他们造更多杀孽的前提下。” 产屋敷阳彦的表情十分凝重,月彦也明白自己的失误非常严重,是足以让家族因此断绝的程度,一个字都不敢说,低着头乖乖听训。看着月彦可怜兮兮的模样,明明是弟弟,却让产屋敷阳彦看出了几分儿子的感觉,仔细一想自家孩子犯了错求原谅的后,可不就是月彦这副表情吗? “月彦,你不是孩子了,很多事情本来就不应该让别人来替你做决定,但是可以自主决定的代价,就是你要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原本我都安排好了,要是你坚决不承认自己搞砸了,今天就不用出这个门了,产屋敷家虽然不是顶级的贵族,但要在族地里无声无息地饲养一只鬼还是做得到的。” “兄长大人,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对,但是但是您也别开这么吓人的玩笑吧,我可是鬼啊!”月彦甚至亮出鬼爪子晃了晃,也不知道是自证的成份多一些,还是壮胆的成份多一些:“只要我想,哪哪有拦得住我的地方呢?” 对此,产屋敷阳彦的回应是一声轻描淡写的:“呵。” 随后月彦在接下来的一刻钟之内,不只一次“正好看到”产屋敷家的仆人们拖着以“箱”来计,源源不绝地紫藤花香——线香、棒香、盘香、塔香一应俱全,一箱接着一箱从兄弟俩谈话的屋外经过。 这是要把吃人的鬼当成蚊子来熏死的操作。 在千年后的未来,这种气体有一种科学的代号,叫做PM2。5。 月彦沉默地喝茶,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下,滴在茶几上晕出一滩深色的痕迹。 当今天皇还崇尚佛教,觉得杀生残忍呢,这样养鬼就不残忍了吗? “就是这样,我组织了一只私兵来处理你那群不受控的鬼。”产屋敷阳彦喝完了最后一口茶,迈开脚步往宅院深处走去,示意月彦跟上:“你来跟他们讲讲‘鬼’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吧,嗯?” 郁闷的情绪持续到月彦的目光落到那群“私兵”身上的瞬间,烟消云散。 啊!那是怎么样赏心悦目的画面! 那打从月彦在这个以病弱为美的平安时代出生以来,不停在追求的目标——结实的肌肉!真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武士! 看那一块块厚实的斜方肌、藏在衣袖下隐约可以看到优美线条的肱二头肌与肱三头肌! 月彦忍不住摀住胸口感受自己加速的心跳。他好了,真的好了。其实回家当个啃老啃兄族也是不错的啊,这福利,值了! “非常感谢各位愿意响应我的号召。”产屋敷阳彦首先开始对武士们讲话,不外乎是感谢他们愿意前来,承诺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并且对日渐严重的恶鬼之乱稍微做了些介绍,期间月彦已经点评过每一位剑士的体格,虽然距离月彦最欣赏的健美体型还有些差距,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是不可多得的好□□了。 “那么,接下来就让这位来和‘鬼杀队’的各位具体说明‘鬼’为何物。” 被推上前的时候月彦才猛然回神,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漏听了什么关键字。 “等等,你说他们是什么队?” “鬼杀队啊,专门杀鬼的,简明易懂。” 眼前肌肉的吸引力突然降低了一个档次。“嘶溜”地吸了下口水,月彦沉痛地对产屋敷阳彦投以谴责的目光——带着鬼王来指导斩鬼人杀鬼,不愧是能领导一个百年家族的大家长。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又有人扛着一大盒子的紫藤花涡卷香从门口经过。 “好的各位,老师今天带大家认识一下‘鬼’这种生物,在稍后的讲课中如果有任何问题,在课程结束后会有给各位发问的时间,谢谢。” 杀鬼诛心,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产屋敷阳彦潇洒的转身,弟弟固然有种种奇思妙想,但早些时候没有好好教导,必须要趁此机会好好导正回来。 16 鬼杀队,何等了不起的组织啊! 虽然才刚组织起来,但是看看这些人听讲时鸦雀无声的素质,看看他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意志力——哪怕月彦绘声绘色描述即使只剩下一根小指头都可以重新活过来的强大生命力,甚至忍痛剁了自己一截手指展示鬼的再生能力,这些武者也没有显露半分怯意。 真不愧是产屋敷家精心挑选的人才。 反过来想,为什么同一家出来的,自己怎么样都找不到这种优质人才呢?怀着这样的心情,月彦越是讲课越觉得自己好像连皮吃了一整篓的柠檬,又酸又涩又苦。 更别提讲完课,鬼杀队众人还礼貌周到地向他致谢,表示收获颇丰。和他那群报仇之后挥挥衣袖说走就走的员工简直有天壤之别。武士当中有几位甚至用忐忑又期待的眼神直盯着月彦,一副想要开口又不敢僭越的表情让气氛一时间十分尴尬。 月彦只能清了清嗓子,努力回想着教书先生高深莫测的模样,端起架子随意点了其中一位看起来有满腹疑问的武士:“刚才带着大家初步认识了‘鬼’这种生物,不知道这位同学对于杀鬼事业有什么想法或者疑问?和大家分享一下吧。” 被点名的同学看着月彦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比鬼还要不可思议的生物,甚至隐隐带了点关爱之意。那一眼所包含的情绪太过复杂,让月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对方忐忑地开口询问:“老师,这这真的可以随便问吗?会不会太冒犯了?”月彦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说坏话都还要躲在人家背后偷偷地说,他这个要求简直像是要人家在自家宗祠里大声辱骂自己的祖宗一样,简直有病。 啊,原来刚才那个关怀的眼神,就是传说中关爱智啊呸! “这位同学!放下你狭隘的门户之见!我看起来像是那种连一点批评都听不进去的鬼吗!我若是这样的鬼,今天又怎么会在此和你们细说鬼的种种?”月彦扶著额头长长地吁了口气,沉痛的口吻让发问的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侮辱了月彦的尊严,下一秒双方就要立生死状来一场守护产屋敷之名的决斗。 提问的同学以堪比猛虎落地的气势下拜,额头紧贴著榻榻米,眼角隐约还有几滴猛男泪,声如洪钟:“真是非常抱歉老师!是俺狭隘了!” “多大点事,也值得你这样。”月彦摆了摆手,随意一拨落到额前的发丝,潇洒地示意对方抬起头来继续回答一开始的问题。 “是!那么在下就直说了” “关于方才所说,在下想要做一点补充” 学生们开始踊跃地发言,气氛如月彦预料一般活络了起来。 产屋敷阳彦掐著时间准备来把月彦抓回去关禁闭反省,伸出去拉门的手都还没碰到门框呢,眼前的障子门“刷”地伴随着一阵风从内侧被拉开,月彦带着满脸的冷汗窜出来甩上门,自顾自地拉着产屋敷阳彦转身就走,直到鬼的听力再也听不见屋内热火朝天的讨论,月彦这才摀著胸口开始大喘气。 “你不声不响的从哪里找来这群奇葩?”喘了好一会,月彦这才缓过来可以好好地说话,第一个问题就是想知道那群鬼杀队到底是怎么凑起来的。 “这里找一个、那里捞一个囉。”产屋敷阳彦轻描淡写地把话题接过,“他们怪是怪了些,但正常人怎么可能听说要猎杀‘任何武器都杀不死,只有阳光能致命’的恶鬼,还愿意主动加入呢?更何况这些人的武艺比起其他人都要更厉害,也都是品行值得信赖之人,一些小小的古怪之处不需要太在意。” “我相当在意!应该说没有办法不在意啊!”月彦比手画脚地试图重现不久之前他与鬼杀队众人的对话:“我跟他们说鬼很难杀,断手断脚都不会死,你知道他们问我什么吗?他们问说如果从中间把鬼劈成两半,对,就是像这样从头顶往下劈开,会从左右那一半长出新的鬼,还是说会长出两只鬼?” 产屋敷阳彦眨了眨眼,愣了几秒后突然露出恍然之色:“唔,这一点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一点。不愧是学武之人,一下子就问到点子上了。所以正确答案到底是左边还是右边呢?” 月彦觉得前阵子后悔没有和阳彦好好相处的自己就是个笨蛋,当初要是好好相处了,现在说不定已经被骗去做劈成两半的实验了!月彦觉得自己的鬼身安全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在你看来我是那种没事把自己劈成两半来研究的鬼吗!还是说你很期待把我劈成两半?有你这种大哥吗!” “我不过问了一个问题,你哪来这么多反驳?况且不一定要是你自己,你有看过其他的鬼发生类似的状况吗?” “真要有这种可以一刀把鬼劈成两半的人出现我还不跑!是活的多不耐烦!” “哎呀!可是你自己说了鬼不会因为这样就死掉唉,原来是未经验证的?你这样不行啊月彦,我们虽然是指挥别人干活,但讲话还是要有凭有据的。” “你看我干什么?我不会帮你验证的,绝对不会!母亲大人知道你的脑子里盘算著这种穷凶恶极的念头吗?” “帮弟弟收拾残局的事,怎么能说是穷凶恶极呢?来来来,这是大哥花了好一番工夫才入手的宝刀,听说只要一刀就可以把” “产屋敷阳彦你不要靠近我——!” 深夜的产屋敷宅院,听到一向病弱的小少爷能中气十足的大吼,早已不问家族事务的产屋敷老爷和夫人双双流下了欣慰的泪水——月彦从小虽然怪了些、傻了些、孬了些,但现在能够这么有活力,也好过病恹恹地困在床上一辈子。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个好孩子。 一开始得知月彦变成鬼的时候,这对父母最担心的就是月彦会因此心性大变,如果真是如此,站在父母的立场他们或许会昧著良心为月彦遮掩,但族里的其他人呢?他们肯定不会永远的包容下去。 幸好月彦没变,幸好阳彦愿意管着弟弟(也管得动弟弟),产屋敷老爷和夫人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心愿,希望在“产屋敷”这个家族对月彦来说都变得陌生之前,可以找到那株彼岸花,用了之后是变回人类也好,是不畏阳光也罢,至少让他可以完完整整的体验这大千世界的风貌。 另一头终于逃离产屋敷阳彦魔掌的月彦,迈著六亲不认的步伐,带着满脑子的“不要这样看我”、“我做了什么”、“我不是我没有”走向脑中噪音的主人山贼鬼。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大人我冤枉!大人您就看在小人这些年来安份守己的份上,饶了小人吧!” 月彦还没有开口,山贼鬼已经“扑通”一声跪倒抱着月彦的小腿开始哭喊,生怕月彦会把部落鬼惹出来的祸事记到自己头上。却没料到月彦根本没听他的求情,随手一提就把山贼鬼提到自己面前,梅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山贼鬼紧张到快要翻白的双眼问道:“如果要制造出武艺高强的鬼,上哪儿可以找到好苗子?” “大大人,您这是要?” “啧,我想了想,鬼的事情当然还是要鬼自己来解决。”略有些烦躁地撇撇嘴,月彦昂起头哼哼了两声,骄傲地宣布:“作奸犯科的人类自然有人类的执法官员来处理,我要组织一个猎鬼团体,专门处理那些不按规矩过活的鬼,就叫叫” 眼看自家老板词穷,山贼鬼连忙开口帮忙填补这尴尬的空白:“我知道了,就叫‘杀鬼队’清晰、简单、朗朗上口!” 月彦平静的放下山贼鬼:“还记得当年你提议把‘血鬼术’叫做‘猛鬼术’的时候,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欸,好像是不要随便给任何东西取名字?” 赞许的拍了拍山贼鬼的肩膀,随后伸长了手摇指天上高挂的明月,高昂道:“我们的组织,就叫鬼月组!” 依旧带着满脑子嗡嗡个不停的:“这名字也没有多高明”、“其实是随便取的吧”、“我现在去投奔部落鬼他们来得及吗”以及“没办法谁叫人家是老板呢”,不知道为什么,月彦直觉的认为,这一次创业大概、或许、可能,又要黄了。 17 和鬼的战斗非常艰辛,鬼杀队的剑士们并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但每一次和鬼的冲突几乎有人受到重伤,其中失去惯用手对武人来说更是沈重的打击,而每一次的战斗失利不只是因为鬼的身体能力比人类高出数倍,更因为它们千奇百怪的血鬼术。 许多优秀的剑士带着雄心壮志而来,却拖着残病的身体如槁木死灰般返回老家,有些人认为自己无法完成任务愧对主家的信任,甚至拒绝了产屋敷家提供的丰厚报酬。 每当这种人出现时,山贼鬼都化为雾气跟上去,不出意外都会赶在朝阳升起之前从某个荒郊野外带回对方的遗体。产屋敷阳彦则会带着愁容命人好好将其安葬,如果还有亲人的,则会写好致哀的信件遣人连同报酬与慰抚金一起送到遗族手中。 在极为罕见的情况下,会有跟随产屋敷家较久的剑士,在身受无法治愈的重伤时同意让月彦尝试将他化鬼,这么一来即使无法继续服侍大公子阳彦,至少他还可以在二公子月彦身边尽忠。 他们之中有些人没法熬过鬼化的过程,至于熬过了的那些人,月彦对他们下达了极其严苛的命令,不可滥杀人类、不可在外提及产屋敷之名,这一次月彦设定的条件不只是会让违背命令的鬼敢到痛苦,而是会直接爆体而亡。 出乎意料之外,这些鬼居然哈哈大笑着感谢他设下了这样的条件,并且心甘情愿地在他们曾经看不起的山贼鬼的指导下接过了月彦在里社会的生意——当然是已经换过地方重新来过的——还经营得井井有条,同时也利用“同类”的身份调查其他恶鬼的行迹,并回报给产屋敷家,让猎鬼的准确率增加了不少,而那些发展出足以掩饰身份的血鬼术者,则担任和恶鬼纠缠,帮助鬼杀队拖延时间直到天将亮,再交由人类的鬼杀队继续作战。 月彦同时忙着为鬼杀队寻找合适的医生,奈何平安时代没有外科的概念,能和“手术”搭上边的大概只适用针或刀挑出生了烂疮的创口再敷药,或者是用水蛭放血治疗,对于鬼杀队这种动辄缺胳膊断腿的严重伤势根本帮不上忙,武士们在战场上用的止血法就是直接烫在伤口上,但这样的止血方式相当粗暴,且往往伴随严重的烫伤,且因为烫伤处感染而死。 即使有月彦的“鬼月”协助,恶鬼在天将亮时的反击往往是最激烈的,照这种杀一只鬼折损五六个人的情况,不过三代鬼杀队就要划下句点,然后再过三代就因为外头有鬼在作乱而使产屋敷家因为断子绝孙划下句点。 眼看着又是一次伤亡惨烈的讨伐,受伤较轻的剑士拿起烧红的烙铁,准备帮同伴止血,月彦粗喘着气,手里拿着抱着一个藤编的篮子冲进鬼杀队的简陋医务室,小小的空间都是血肉的气味,对月彦来说仿佛饿极了的人走近吃到饱餐厅一样。 负伤的鬼杀队士们一个个紧绷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月彦鬼的身份,但同时这也是他们事奉的主家公子,显然他们正陷入“如果攻击的话可不可以反击”的挣扎当中。 “那个被抓伤的,是叫做平九郎对吧,请把烙铁放下。”月彦顶着众队士们警惕的视线走到平九郎身边跪下,从藤篮中取出了看起来像是酒瓶的东西,但拔掉上头的布塞后,呛鼻的酒气可比这些武士平时喝的酒还要浓厚数倍,接着在队士们震惊的眼神中,月彦居然将烈酒倒在手上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擦在平九郎的伤口周边。 虽然月彦的动作很轻,但还是会有酒液流进伤口中,每当这时候就可以感觉到手掌下的身体因为激烈的呼吸而起伏,一直到伤口清洁完毕,并用针线将伤口缝合,始终没有听到平九郎一声哀号。 深深地呼出憋了老久的一口气,月彦又从藤篮中取出另一个装着油的盒子,交代平九郎涂在伤口缝线的外缘,避免愈合时新生的皮肉发痒。 平九郎的伤势处理完毕,月彦又接着又为另外几名伤势较重的剑士进行缝合,从第二个人之后,就开始有已经自行处理完轻伤的剑士跟在月彦身后观察他的动作。从头到尾,月彦都好像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却会在每一个动作前特别仔细地和伤者说明自己接下来将要如何处置,离开时还留下了籐篮,里面是几瓶烈酒、针线还有带着香气的油。 月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房间的,明明已经成为鬼、外界的寒暑再也影响不了他,月彦却还觉得浑身发冷。他不应该插手的,他顶多上过生物课、在保健室看过骨头先生好吧还吃过人!但他又不是医生,根本不应该帮剑士们治疗伤口,这里又没有放大镜,万一他没有把伤口清干净就缝合,让伤口从里面开始溃烂怎么办?上辈子受伤去医院缝针的时候,护士有说过伤口会痒的话可以涂一点婴儿油或者凡士林,他弄不出婴儿油,只能用家里的松脂想办法蒸馏出松精油,几乎将库藏的松脂消耗一空不说,蒸馏过程中好几次差点把房子烧了。 这简直是外行人的一通乱搞,要是那些剑士死于感染,不就是和他亲手杀了对方一样吗?月彦下意识地想要啃指甲,却舔到了香甜的血味,才意识到自己处理完最后一位伤者后,满手的血都还没有清洗,但是身体的本能却遏制了想要洗手的理性,让他迫不及待地把满手的鲜红舔净。 只有在这种时候,月彦的心里会冒出一丝“只会惹麻烦的我干脆去死算了”的念头,但这样的想法没有持续多久又会被“死”的恐惧压服,让他继续闷在屋里准备替剑士们治疗的工具和消耗品,同时也吞下里社会营业猎捕到的恶人血肉维生。 剑士平九郎还是死了,不是因为月彦帮他处理的伤口产生并发症,正相反,除了留下蜿蜒的疤痕以外,伤口恢复的很好,平九郎还会向其他同伴炫耀这是二少爷亲手给他治的。 平九郎是被讨伐对象的血鬼术杀死的,那个血鬼术会让踏进术的范围内的人窒息,难以被攻克的原因是没有人看得见空气,自然也不会知道哪一处埋著陷阱。 其他队士带回了平九郎的尸身,窒息死至少保留了全尸,放在资深剑士身上堪称奇蹟。 产屋敷阳彦简单地交代完平九郎的死因,将一封信递给了眼神麻木的月彦:“这是平九郎的遗书,他特别交代了,在你看完他的遗书之前,谁都不准动他的身体,也不准下葬。” 月彦迷茫地接过遗书摊开,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不希望尽快入土为安,直到他一个字一个字读完平九郎写给他的信——那是一个孤家寡人武士一点都不有趣的人生故事,以及一个鬼杀队员希望可以在身后继续为同伴贡献的请求。 “这个年代,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月彦无法控制自己既想哭又想笑的冲动,将此刻表情扭曲的脸埋在掌中。 阳彦从月彦的另一只手中抽出快要被捏烂的遗书轻轻抚平,语气平和地说道:“确实是相当令人震惊的内容,但我相信平九郎确实是深思熟虑过,才作出这样的决定,你为剑士们治疗的手法确实是前所未见,如果能够更深入的了解人类的身体、脏器,想必能让治疗的技术更上层楼,对未来的剑士们来说,未尝不是福音。” 道理月彦都懂,他可是学过医学如何发展到不可思议的先进程度,这中间的过程都曾经白纸黑字印刷在历史课本上。 但是真的有一个人言辞恳切的请求你拆解他的肢体,研究他的内脏之后,再将他吃掉时,月彦觉得这个世界简直疯了。 ——在下能将生命延续全仰仗了月彦大人才,如此,唯有让在下的□□也为月彦大人延续生命,才算偿还了救命大恩。 被月彦化为鬼的剑士中,有名为清助者,在绘画上颇有几分才气。月彦带了他来到平九郎停灵处,吩咐道:“你必须把每一根骨头、每一条肌肉、每一根血管的细节都画下来。” 清助恭敬地应下,拿出画具对着平九郎沉默地鞠躬。 那怕时间选在鬼可以行动的夜晚,月彦仍旧没有出席平九郎的葬礼,倒是曾经和平九郎共事过的“鬼月”一个不漏全部出席了。 整理著清助的画稿,手指拂过上头勾勒细致的手、脚、心、肺,月彦自嘲地仰头凝视天上高挂的明月。 ——不只要员工出生入死,还要把他们吃拆入腹,我大概是整个产屋敷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差劲的老板了。 18 成为鬼之后,对于时间的感觉渐渐迟钝了起来。特别是拥有共同回忆的人类一个个老去,最终成为一个个小土包后,仍然维持着青年模样的月彦终究在曾姪孙的泪眼中改名换姓,离开了产屋敷家。 现在的鬼月,除了山贼鬼和早期鬼杀队的武者外,大部分都是技术型人才——比如手艺人、料理人、工匠等等,他们有一种特质就是对自己技艺的执著,耗费毕生心血就是为了精研自己的技术,如果说对这些达人而言有什么比死还难以接受,无论是没有子女继承家业,或者徒弟无法达到出师的标准,总而言之就是技术的失传。 这些抱着遗憾的人被月彦找出来,并且给予了有无限时间精进技艺的机会,交换条件就是这些技术必须要为了产屋敷家使用、听从产屋敷的调派,且不可以为了自己的食欲而杀人(但如果有恶人赶着上门找死,那又另当别论)。被留在产屋敷家的技术鬼们,一个个恨不得对着太阳发誓除非自己灰飞烟灭,否则一定会将代代相传的技术贡献给产屋敷家,绝不藏私。 坛之浦之战,平家灭亡。曾经权倾朝野的大家族就这样衰落,在源氏意气风发的同时,产屋敷家也愈发低调,同时将家族的触角遍布各式产业,钱财从各个角落悄声无息地流向家族的金库。 号称“鬼武者”的源赖朝成为征夷大将军的那一年,月彦手下的鬼报告发现了一种特殊的铁矿可以伤到鬼。 这种特殊铁矿不是黑色而是特殊的猩猩绯,用这种铁矿打造出的刀可以有效和鬼作战,又因为出产铁矿的山从不下雨,也不会有云层遮挡,一整年都可以晒到阳光的关系,被称为日轮刀。 即使有了日轮刀,斩鬼的工作仍然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因为就算剑士们把鬼大卸八块,只要没有斩首就无法彻底杀死鬼,好消息是除了月彦之外可以将人化鬼的,约莫只有当初慌忙逃离平安京的时候失手转化的检非违使——原因虽然不明,但至少不用担心每一个鬼的血液都可以转化人类。 鬼月中的武斗派和鬼杀队配合寻鬼和杀鬼,另一部分特别擅长情报的鬼负责分析从各个传回来的消息,判断是否有青色彼岸花和检非违使的消息。 尽管手下养著多数的鬼,靠着里社会的生意还有小祠堂的运作,再加上镰仓时代重新回复了死刑,让月彦手下的鬼食物来源堪称稳定,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轻易放松控制,生怕再发生一次部落鬼叛逃事件,至今还在断子绝孙的悬崖前苦苦挣扎的产屋敷家可就要直接被踢到崖底再也爬不上来了。 镰仓时代还有一个令月彦欣喜的发展,那就是“金创医”也就是外科医生的出现,虽然能够治疗的外伤有限,但有更多人类的医生学习外科医术,意味着月彦还有其他的鬼们终于可以不用在一堆香喷喷的人类血肉面前咬著牙努力治伤了! “月彦大人,这是您要求有关金创医的报告。”情报鬼恭敬地递上整理好的报告,等了片刻确认月彦没有其他的吩咐,沉默地离开将空间还给这位鬼王。 情报鬼在成为鬼之前,他是鬼杀队的一名普通队士。加入鬼杀队的原因是因为亲人丧生在鬼口下,却被负责调查的官员当成野兽袭击草草结案,他于是选择加入鬼杀队为亲人报仇。虽没有杰出的武艺,但是他相当擅长观察细节,因此好几次在与鬼的战斗中幸运躲过血鬼术的攻击。 当他在鬼杀队队舍见到身为鬼的月彦时,差点以为遭到偷袭,还是队里的前辈拉住了他,才让他有机会看到终身难忘的一幕——队士们按著受伤哀嚎的伙伴,让一只鬼带着凝重的神情一边骂一边动手清理惨不忍睹的创口。 在此之后他经历了难度更高的任务,在那些任务中他见到更多协助鬼杀队的鬼,都是百年前的鬼杀队前辈,有好几次都是依赖那些鬼用肉身做盾,才勉强斩下恶鬼的首级。 他也曾经送走过鬼前辈们,他们或完成了和月彦大人的约定,或终于在百年后成功地将当年的重伤自己的鬼灭杀报仇,原因各不相同,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笑着走的,甚至还会打趣道:“有日轮刀真是太好了,干净又俐落,到了那一边我可得和那谁炫耀下,他上路的那时候可还没有这好东西呢!” 诸如此类,让情报鬼深深觉得月彦是个非常特别、有理想、有坚持、有气节的的鬼,和外头那些见了人就想扑上去咬一口的粗鄙之鬼完全不一样!就算是鬼,他们鬼月组的鬼也是有品格、有尊严、有追求的鬼上鬼,月彦大人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重”鬼有超常的体格和寿命,就应该要将其投入在全人类的福祉上。 月彦大人万岁!鬼月组万岁! 随着情报鬼的远离,月彦终于呼出了不知道憋了多久的那口气,开始审阅报告的内容。 这家伙在整理情资上是一等一的好手,唯一的缺点就是内心戏特别多,每一次只要来交报告,月彦就在对方脑中看上一整集的小剧场,连载至今都不知道已经有几季了,看起来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取消订阅。 而这还不是特例,而是鬼月组的普遍现象,差别只在每一个鬼脑中的小剧场长短不一,共同点都是月彦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善起来的鬼中清流设定,相同设定的人被称为圣人,但月彦一点都不希望被称为圣鬼——组织太正面了,他偶而想要丧一下或者放纵自己干点黑心的事都会觉得愧对这群正直好鬼们。 “一百年以前我觉得自己是个凶恶的老板,让手下做牛做马,又刻意遏制鬼的天性。现在我怎么觉得立场好像有点反过来?啊但是整体而言应该是好事吧,至少比满脑子‘好饿超想吃人’好多了。”月彦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快速扫过资料目次,希望找出特别亮眼人、事。 比方说,在男性名单中的女性名字。 “珠世女人?”月彦一边根据目次的指引翻到记载详细资料的页面,果然是个女人,并且还是个已经结婚生子,但在相夫教子的同时仍然在持续研究医术的女人,据说在当地相当受到爱戴。 一个特立独行却又可以让周围的人认可的女人,这样的奇女子,说不定可以成为鬼杀队在医疗方面的一大助力。 “好极了!就决定去拜访这位夫人吧。”满意地阖上档案簿,月彦唤来了负责和产屋敷家联络的人,交代了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行踪后便开始安排这段期间所有的工作。 一边处理各项事务,从鬼月组的财务到有几个鬼申请“上路”,看着与健身俱乐部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工作,月彦忍不住露出苦笑自嘲道:“这要是在春彦的年代,大概就是‘转生成恶役的我努力拔除Flag’之类的小说套路了吧。” 这么想着,月彦忍不住扭头看向天边露的出鱼肚白,在即将拉上遮光的布前低声自问:“我这样究竟算是拔掉了多少个Flag了吗?” 回答是一阵宛如烈阳般的猛烈剑意劈头袭来,月彦完全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满头红发,额头上还有一片奇怪胎记的男人挥舞著红色的日轮刀向自己砍来。 ——随即就像是砍到了空气似的从月彦身上游走而过,没有半点伤痕。 惊魂未定的月彦呼哧呼哧粗喘着气瞪着眼前似乎在思考为什么斩击无效的武士,赫然发现自己其实可以透过对方的身体,隐隐约约看到屋子另一端的摆设。 这是个半透明的武士,脚还没有完全踏在地上。 众所周知,半透明、飘在半空中移动的物种只有 “有鬼啊——!!!!!”月彦哭着发出了灵魂的呐喊。 19 经历了洒盐、投掷各种护身符以及除了月彦以外没有人听得懂的佛经背诵大会后,一只迷茫的幽灵和一只丢完了手边所有的东西,会背诵的经文已经全部背完的鬼四目相对,彼此都不知道该拿对方怎么办。 别问月彦为何随手就可以拿到驱邪物品和盐巴,问就是当年想要弄死他的幽灵月彦的阴影太深重。无论是当人还是当鬼,这么多年来除了幽灵月彦以外,他还从未看过第二个幽灵,对月彦来说这恰好证明了幽灵这个物种的深不可测,让他养成了总是在身上带点驱邪保平安的东西的习惯。 现在让他撞上了第二个想要弄死他的幽灵(等等,为什么每一个幽灵都想要他的命!),还是个怎么驱都驱不走的,月彦脑中飞快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是似乎没有一个可以即刻解决眼前的危机。 幽灵武士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木然的表情,无论是一开始动刀子的时候,还是现在这样飘在空中盯着月彦,淡定的模样都没有改变过,怎么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你”“你” 对看了老半天,一鬼一幽灵同时开口,又尴尬地闭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在等著对方先开口,眼看又要开始新一轮的瞪眼大赛,月彦房间外传来遮光布被掀起的响动,障子门伴随着打招呼的人声拉开,探头进来的人有一头令人看过之后就难以忘记的发型。 即使月彦早就接受这是个二次元的世界,但这左右两边高高翘起违抗地心引力,还是由金到红渐变色的浏海在初见时也着实令他目瞪口呆好一阵子,当他亲眼见证这一家三代,每一个男丁的发型几乎都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一丝母系特色之后,月彦深深觉得就算哪天碰上了什么七彩眼珠或者每一根头发斯组合在一起就是套Pantone色卡的人他也不会意外了。 “月彦先生,有人说听到您这里有奇怪的声音,没事吧?” “没——”月彦正想要敷衍过去,少年却已经看见满室狼藉,于是大声宣布“我来帮忙收拾!”就直接进入室内弯下腰开始捡拾离自己最近的物品,却对眼前的幽灵没有任何反应。 “哎呀,小炼狱你不用做这些,现在难道不是你练剑的时候吗?快去快去,去晚了又要被你爸爸骂了。”眼看炼狱距离幽灵武士越来越近,月彦连忙冲上去把一人一幽灵隔开,胡乱把炼狱手里已经捡起来的东西扫到自己怀里,另一只手轻推著对方示意少年快点离开。 “完全不用担心的!昨天练习的时候不慎受了伤,父亲让我今天休息。”炼狱中气十足的回答,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而绕过了月彦继续整理起另一块地方。 月彦随手把怀里的东西往旁边的柜子上一放,紧跟在炼狱身边紧张地换著各种方式,就是不让他接近站在屋子中间的那个幽灵武士,虽然面朝着炼狱在说话,但是月彦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个幽灵武士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从未离开。 炼狱家是历史悠长的豪族,先祖曾经奉天皇的命令出征虾夷,当产屋敷家征招讨伐恶鬼的武士时,炼狱家也属于最早响应的那一群人,又因为历代当家都是喜欢照顾人个性,在鬼杀队里的人缘极佳。 无论是出于私人情感还是鬼杀队的内部士气问题,月彦都不可能让炼狱家的小孩在自己这里被莫名其妙的幽灵伤了,只能一边以自己当盾牌,一边警惕幽灵的举动。 “唔呣!这样就差不多了,剩下那里还有一些” 有两倍的劳动力,很快就收拾到只剩下幽灵所在的那一小块地,眼看再下去就要防不住一人一幽灵的接触,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月彦连忙打断了炼狱的话,大声宣布:“那边的就不用收拾了,直接和盐巴一起当成垃圾扫掉就好了!” “咦?但那些难道不是月彦先生相当宝贵的收藏品?”炼狱露出不解的眼神,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些收藏品,甚至还听过有关它们故事。 “那些都坏掉了!对!都坏掉了!”本来也是为了避邪而收藏的东西,现在又证实了根本没有用,月彦毫不考虑地选择放弃收藏品。 “原来如此!损坏了就没有办法了!”少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表示自己去取扫帚,风风火火地冲出房间,但就是这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在进出之际都仔细地没有让一丝阳光照进月彦的屋子里。 直到听不见炼狱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月彦这才垮下脸,不耐烦地对那只沉默的幽灵下逐客令:“这位大爷,我不知道和您有什么深仇大恨,让您心愿未了无法成佛,但你要是继续这样什么都不说的话,能不能劳驾到别的地方罚站飘?啊?” 幽灵这才动了动嘴皮,憋出一句:“我是继国缘一。” 月彦在脑中检索了一次,并没有因为这个名字而有任何触动,同时保持指著门的送客姿势,半点都不动摇。 “鬼舞辻无惨,你究竟不,你不是鬼舞辻无惨,你是谁?”缘一真的糊涂了,他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八十几岁的年纪,已经是极为长寿,他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直念,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回过神来自己不在黄泉之国,而是在鬼舞辻无惨面前,但这不妨碍缘一对造成一切悲剧元凶的鬼王挥刀。 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他弄错了什么? 方才那个炼狱家的少年分明是个人类,却和眼前的鬼关系很好的样子。而且还是在清楚对方是鬼的前提下。更别说那些隔绝自己和少年的举止,分明是在担心自己对炼狱少年不利,鬼舞辻无惨绝不可能和鬼杀队的人和睦相处,遑论主动保护着鬼杀队的人。 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在缘一努力思考的同时,月彦也意识到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幽灵——鬼舞辻无惨——这不就是当初被怎么也想不起来,同时也是自己所拿着的最终大BOSS的名字吗!难怪当初要决定里世界产业的时候,“鬼舞辻”这个名称会突然灵光一现,原来就是这个原因。 眼前的幽灵看起来像是曾经和鬼舞辻无惨交手过的武士,那么一照面时那种凛然的剑技和杀意就完全说得通了,但是这种砍起人来还自带特效的剑法从未见过啊,肯定很厉害吧?这么厉害的剑法却没有见人施展过,肯定是有什么不出世的隐士高人,要是可以请动人家出山 思及此,月彦立即换了一个和蔼可亲的表情,笑呵呵地自我介绍:“在下是产屋敷月彦,因为一些原因变成了这种身体,还给世人带来了一些麻烦,关于这一点我也感到万分的愧疚,因此现在正在和家族的势力合作努力的寻找解决方法。方才见识了继国先生出神入化的剑法,不知道先生的流派是?师承何处?” “啊您太抬举了,我其实没有拜师学过剑术。” 缘一连连挥手否认,但是看在月彦的眼中,这不过是高人的自谦之词,于是他从善如流地继续商业吹捧,直到缘一的幽灵身体越来越透明,看起来即将要不好意思到原地消失了,月彦才故作遗憾地叹气。 “哎,继国先生如果有难言之隐,我也不是那种不识相的,只是觉得可惜,鬼杀队的青年才俊要是可以学到五分不,哪怕只有半分先生的神技,想必在和鬼的恶斗中可以减少更多伤亡吧。” 从眼角的余光,月彦可以看到缘一的表情是挣扎的,但并不是他所想像的,为了要不要揭露隐秘剑技传承的挣扎,而是混杂着悔恨的,更加深刻复杂的情感,注意到这一点,月彦再一次开口时已经是和剑术完全无关的主题。 “对了!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我们来交换说说自己的事情呢?啊,我对那个‘鬼舞辻无惨’的事也很感兴趣呢?感觉那个家伙名声不怎么好呢,要不然继国先生也不会一见面就砍过来了,要是可以从中得到经验随时自我警惕,那可就太好了。” 那种精准读取他人情绪的能力、如同长辈在安抚不安的晚辈的语气,还有月彦微微歪著头微笑的模样,竟有一瞬间让缘一想起了他在鬼杀队的主公。每个人都同意和主公谈话的时候气氛总是轻快、温暖的,因为主公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大家的情绪波动,避开那些会让气氛变得沉重的话题,不着痕迹地鼓励、安慰或点出他们所犯的错误。 尽管还是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缘一还是忍不住觉得:“果然,他认识的那个鬼舞辻无惨是产屋敷家的某种变异生物吧?” 心中这么想着,开口说出来的话也就少了几分抗拒:“我的故事可是相当冗长又乏味的喔。” “哎呀,这么说起来我的故事也不遑多让喔。”月彦笑的瞇起了眼睛,比出了暂停的手势,“但是在讲故事之前,我还有最后的清扫要做呢。” 月彦的话音刚落,拿了扫具的炼狱少年又回到了房内,开始“嘿咻!嘿咻!”地帮着月彦清理最后的狼藉。一人一鬼之间交换著日常的对话,包含炼狱的修行、月彦的生意。 尽管幽灵并不会干扰清扫,缘一还是自觉地退到角落眼前和谐的场景收入眼底。 如果这个“鬼舞辻无惨”是个可以相信的人鬼,是不是代表自己蒙上天垂怜,得到了一个看顾过去无法守护之人的机会? 趁著弯腰捡东西的动作遮掩,月彦咧出了计画通的笑容——现成的剑术师范兼剧透,这么好的人才怎么能够轻易放走呢! 一定要让他给自己打长长久久的工才行! 还是个幽灵,不用管饭、管薪水的! 赞啦! 20 鬼月组的员工们最近热门的话题有两个,一个神厨鬼又和大夫鬼联合搞出了口味感天动地,吃过一次就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极致震撼替代口粮。作为试食先驱的那位同僚现在还躺在床上,不分日夜时不时发出“呕呕呕呕——”的痛苦声音,让附近的居民都以为那栋房子被妖怪入侵了。 除此之外,就是老板不知道被哪来的新鬼勾引的魂不守舍!这个新鬼非常神秘,鬼月组上上下下,从最资深的山贼鬼,到掌握各路八卦的情报鬼都没有见过他,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做“缘一”,深得老板信赖。 “这个新鬼肯定掌握了隐身的血鬼术。”情报鬼的表情如临大敌,“也就是说新人非常有可能会被派到我的组别。” “我懂。负责带老板喜欢的新人是个讨厌的工作,就算只是讲话稍微重了一些,都会担心看在老板眼中是不是老鸟欺负新鬼了。”后勤一组的组长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情报鬼,在成为鬼之前,他负责为一间颇负盛名的大商号管理仓库,对于物料的追踪管理有一套外人所不知的秘窍,听这说话的口气很明显就是一个过来鬼。 “我我是不会认输的!‘年度最佳员工’的荣耀,我是绝对不会让给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跑家来的妖艳贱货!”负责和山贼鬼一起处理黑色业务的社会鬼则是气势万钧地拍碎了茶几,看上去已经做好和缘一一决胜负的准备。 在成为鬼之前,他也曾经是使用里社会“服务”的客户之一,当时社会鬼家乡的大地主一家只顾著自己享乐,拼命剥削底层小民,社会鬼家的妻子和女儿就是因为缴不出地租而被地主派来收租的手下欺凌致死,他的儿子气不过上门理论,被地主当着其他村人的面作为警惕活生生的打出了脑浆而死,他的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直接病倒,之后只能口歪眼斜地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清楚。 那时候他遇上了打着帮月彦“扩充生意版图”之名,实际上是想要自己收拢势力造反的部落鬼,得到月彦的血化鬼杀死地主为家人报仇后,一直忠心耿耿地为月彦的黑色生意服务,更是部落鬼带鬼投敌时少数没有跟随的几个鬼。 对社会鬼而言,他是靠着月彦大人的恩赐才能帮家人报仇血恨,月彦大人就是唯一的信仰,他一直以来都以月彦手下最杰出的员工自居,绝对无法忍受半路杀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来争宠! 此时正在和缘一深刻了解“鬼舞辻无惨”还有呼吸法的月彦,并没有把心思放在检查员工的心理健康上,因此尚未发现鬼月组的第一次宫斗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酝酿当中。 “等等,你说叫做‘珠世’且懂医术的女鬼?跟在无惨身边很久了?一直在研究如何让鬼变成人?”月彦一边听故事一边做笔记,记着记着就听到了关键的名字。月彦连忙扑进堆在桌边的报告中,抽出了载有珠世的那一份摊开推到缘一面前:“这个样子的描述,你觉得和你口中的珠世符合吗?” 缘一略有些迟疑地点头,眨眼间月彦已经背上了包袱,完成了出门的准备。 “等等,莫非你还是想要招揽珠世小姐?”缘一紧跟在旁,语气听起来并不赞同月彦打算要做的事情,“请重新考虑一下吧,对那位女性来说,能够作为人类死去才是最幸福的,鬼本来就是不应该存在于世上的生物。” 虽然耳朵里听着,但是月彦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而是低声对缘一问道:“缘一先生知道,在卑弥呼女王殿下的时代,人们是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月彦会突然问这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但他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不知道。 “是一种被称为‘竖穴’的居所,并不是像现在这样盖在地面上,而是向下挖掘出和人差不多高的坑,然后用草和泥做出屋顶覆蓋在洞穴上,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洞口让人可以让人出入。”月彦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著,周围有路人对他投以奇怪的眼光后,自主地远离这个对着空气喋喋不休的怪人。 “你知道原因吗?因为那时候的人没有足够的资源,也没有足够的技术盖出可以防范野兽、害虫甚至是抵御恶劣天气的屋子,所以他们只能藏在地下,直到有第一个人用手边的工具磨出刀子、斧子;第一个人发现怎么将稀烂的泥土烧成坚固的器皿和瓦片;第一个人发现怎么将木头变成木板又将木板立起来变成墙面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的人的努力,现在的人才有这样坚固的屋子可以居住。” 听着月彦的描述,想像著远古时代的人类如何传承技艺,代代相传直至今日、未来,缘一就忍不住扬起嘴角:“是啊,惊才绝艳的人们想必此刻也正在呱呱落地,他们总有一天会到达我们现在的境地,然后走得更远,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我们随时都可以毫无罣碍的离开世间。” “原来如此,你是这么想的吗?”月彦了悟似的连连点头,接着说出了令缘一如坠冰窖的话:“和缘一先生一起工作的同僚,真是辛苦啊!” “欸?”缘一完全无法理解月彦的话,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探究下去只会让自己难堪,但他还是没有遏制自己问出“为什么”的声音。 月彦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因为在缘一先生的世界里,怀抱着才能的人必定能够遇到赏识他的伯乐,掌握著技术的人必定可以遇到愿意继承手艺的人。所以生活在不完美的世界的人的困扰,缘一先生也很难理解吧,和无法互相理解的人共事是很辛苦的,这是百年来的经验之谈。” 缘一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兄长岩胜和好友炭吉对自己所述说,关于传人的问题,岩胜忧心日之呼吸与月之呼吸的传承断绝,而炭吉也再三恳求希望能把自己的事情传承下去。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穷其道者,归处亦同。” 没有一定要传承的必要,每一个时代都会有杰出人才,他们也会自己发展得很好,只要追求的‘道’是相同的,最终大家都会抵达同样的终点。 “缘一先生的想法并没有错,即使一种技法失传了,后世还是会自己找出另一种技法来完成相同的成果。可是,又有多少技术、知识就这样流失在漫长的历史中,即使未来的工艺进步到过去的人无法想像的地步,都没办法还原当初失传的技术。” 月彦想到了传说中能在海洋上燃烧的希腊火,以及铸造出的刀剑锋利程度不输武士刀的大马士革钢,这些都是在这座岛屿之外,已经失传和正在消失的技术。 “如果这样的技巧可以保留下来,让后人不用重新摸索,这些时间是不是就可以将代代传承的技法钻研到极致,或者以此为基础,更快速的找到改进的方法?更不用说重新摸索的过程中可能要牺牲掉的人力、物力,而有些尝试——比如医学技术——甚至是要牺牲许多人的生命才可以有一点微小的进步。” 低头看着自己维持了百年都没有多出一丝皱纹的手,月彦说出口的话令缘一深深怀疑自己曾经遇过的鬼舞辻无惨其实是产屋敷家抱养来的,不然怎么会思考方式差这么多。 “人类的文化与技术千百年来薪火相传,但传火的过程中,火种总是需要保存的,鬼这样长命又耐摔打的生物岂不是绝佳的载体?啊!虽然说食物这方面比较麻烦,但门路还是有的,只是不能让他们敞开肚子吃就是了,这个问题我们正在积极解决。总而言之啊——世界上所有的生物之所以诞生,必定有其存在的理由,端看有没有发掘出自身的价值而已。” 缘一正想要追问所谓“门路”究竟指的是什么,就看见月彦猛然抬起头看向远方,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什么,没多久就问道:“如果从现在开始必须全速往前冲的话,缘一先生可以跟上吗?” “可以的,现在的状态并不会有疲劳的问题,但突然间为什么” 月彦已经迈开腿跑了起来,幸好他们一路走来已经进入人烟罕至的郊外,否则这种移动速度要是让人类看到了,恐怕是要吓得回家求神拜佛三个月不敢出门。 缘一沉默地跟在一旁,看着月彦的表情随着他们移动的距离越来越凝重,这下不用询问也知道在他们的目的地很可能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而且极有可能是和恶鬼有关的。 下意识地碰了碰腰间的日轮刀,又想到自己此刻只是一缕孤魂,缘一只希望当他们到达的时候,情况还没有那么糟。 月彦确实感觉到了鬼的存在,但是气息十分混浊,应该是正在朝鬼转变的人类。有了当初的教训,月彦手下的鬼都不再有将人化鬼的能力,哪怕他们再怎么耿直、忠心,月彦都不曾下放过这样的权力。 也就是说,现在正在将人变成鬼的,是“那一边”的鬼。 看到现场之前,首先听到的是孩子的哭声,还有男人的哀号,当鬼王与幽灵终于寻着声音找到事发现场时,怎么也没有料到除了哭的直打嗝的孩子、浑身血淋淋的男人还有正趴在男人身上啃咬的女鬼以外,还有另外一个“月彦”。 或者应该说,乍看之下和月彦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但周身气质却截然不同的鬼,那个鬼正在用满足的表情欣赏女鬼毫无理智的撕咬自己丈夫的场景,甚至还温言鼓励道:“对,就是这样,肚子很饿吧?劲量吃吧,吃完了这一个,那边还有更美味的血肉呢。” 月彦的到来惊动了对方,站在女鬼身旁的“月彦”在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后,立即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恶狠狠地咒骂道:“怎么又是你,正好,当年那个阴阳师的帐还没和你算呢,你既然还敢自己找上门来!” 短短的一句话带出的信息太多,月彦觉得头有点晕。 弄了半天,原来幽灵月彦并没有被驱逐吗? 等等,那他一个幽灵是怎么长出身体还变成鬼的? 所以说一直在造孽弄的产屋敷家要死不活的就是这家伙? 太多问题没有得到解答,而月彦身旁的缘一则是一边瞳孔地震并露出了双方相遇以来少见的了悟表情:“原来鬼舞辻无惨和月彦先生是双胞胎吗?难怪之前认错了。” ——并不是、并没有、别瞎说! 没有人(鬼)知道月彦的内心此刻已经翻腾成什么波涛汹涌的样子,他只知道地上那个快要把她丈夫啃死了的女人就是自己千辛万苦要找的女医师珠世吗!而对面这个一脸倨傲的死鬼此时此刻就在他面前大喇喇地抢人抢鬼! 开什么玩笑!恶意挖角绝不能忍! 就连对面的恶鬼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月彦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把干燥的紫藤花粗暴地塞进对方嘴里,成功让他把“哪有你这种带着紫藤花的鬼!”这句话连同乾花一起吞进肚子里去,接着开始连连呕吐。 完成这个动作的下一刻,月彦已经出现在珠世身边,把她从丈夫身上拖开,且在对方耳边大喊:“太太,您只要点头签到我这边,我保证你的丈夫和孩子都可以活!一句话,签不签!” 狂躁的女鬼在鬼王的压力下似乎稍微回复了一点神智,喉中含混不清的发出了一些声音,应该是在喊丈夫和孩子的名字。 “我就当您是同意了。” 手指轻易地穿过了珠世的皮肉,将月彦的血液注入,试图压过对方体内另一个“月彦”的血液。 一边关注珠世的状况,月彦同时对还在干呕试着吐出紫藤花的“月彦”,或者应该称他为“无惨”,举起中指:“我不但敢找上门来,我还敢给少爷献花呢!有本事你弄死我啊!” 反正梁子几百年前就结下来了,也不差这一回了。嚣张的态度气的无惨就连逃跑都要一步三回头外加吐口水来表示自己的愤怒——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紫藤花瓣黏在舌头上不好呸出来。 21 一开始的时候,无惨是没有名字的。 诞生的时候实在太过虚弱,一度失去了意识,以为自己就这样在短短的几个呼吸就结束了一生,等他重新回过神来,他的名字、人生都已经完全属于另一个灵魂所有。 然而那个家伙的一言一行都让他非常、非常的不爽。 虽然他也不明白月彦的许多行为,但他也看得出来月彦身边服侍的仆人总是在阻止月彦做他想做的事,而那家伙每一次都只会把郁闷的情绪憋在自己肚子里,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个窝囊废。 只不过是几个仆人,惹了主人不快直接打杀就算了,居然还因为这些人忍气吞声,一点上等人的自觉都没有。 偏偏就是这样窝囊的月彦,居然借着阴阳师的手中伤了他,让他不得不重新龟缩在月彦的意识中,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几乎不存在的状态。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月彦服下不完整的药,变成了不能见光、只能吃人的生物。 但是窝囊废就是窝囊废,明明成了比人类还要强大的生物,居然还遮遮掩掩的只想要从死人身上获得食物。要不是因为他正虚弱著,肯定要把这具强大的身体抢过来,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克服阳光这个弱点,成为世上最强大、最完美的生物。 他静静的蛰伏著等待机会,终于让他等到了检非违使前来查案的时候,那是月彦第一次以鬼的力量和人类动手,虽然在体能上胜过了人类,但毕竟前半辈子都是没有练过武的文弱少爷,只是靠着身体能力胡乱攻击一通,过程中还一度被检非违使削下一大块肉,但因为再生的很快,所以并没有被月彦放在心上。 当那个检非违使被月彦的血感染,开始化鬼的同时,他毅然放弃了月彦的身体,附身到检非违使的身上,且检非违使的精神状态也如他所料,被化鬼的痛苦折磨到只剩本能,没有多久就被他彻底占领,同僚们也成了他的补品。 但是他没有满足于当一个普通的鬼,他想要成为不惧阳光、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完美生物,为此他需要有比现在更强大的□□,月彦之前被削下来的肉块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仔细的保存起来,并且用人类的血肉小心地喂养著,盼望着有一天可以再生到能被他利用的地步。 “无惨”这个名字是他在平安京中恣卝意吃人后,无意间听到别人口中对他进食现场的评论后,觉得非常满意而采用的。对鬼来说,人类本来就是牲畜一样的存在,他可不像那个畏畏缩缩的月彦,他是从名字到存在本身都会令人感到敬畏的存在。 特别是当无惨发现培养出来月彦的血肉可以创造更多的鬼以后,他更是迫不及待的造出了更多的鬼,也不管束他们,任由他们随意吃人,借此分散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注意。 从这时开始,无惨的鬼生就像是老天都在帮他忙似的,顺利到让他想要直接到月彦面前去耀武扬威一番,尤其是看到月彦手下的鬼带着主子的鬼血叛逃后,更让无惨笃定月彦就是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而他则是靠着抢来月彦的鬼血,加上培育的血肉,成功让自己也拥有了可以直接造出鬼,并控制他们的能力——只要看着手下的鬼对自己俯首贴耳,内心满是畏惧不敢造次,反而还要拼命讨好自己的模样,无惨就觉得无比满足,愈发肆无忌惮地造出更多鬼,让他们去寻找克服阳光的方法。 至于产屋敷家搞出来的什么“鬼杀队”简直要让无惨笑岔了气。 透过鬼的眼睛看到那些猎鬼人拼死拼活,搞到自己断手断脚肚破肠流也只能干掉一两只废物似的鬼,无惨简直都要为产屋敷家的丧葬费还有医药费支出感到痛心了,对他来说这简直就是产屋敷家和月彦特意为自己准备的娱乐节目。 至此,无惨彻底把产屋敷、月彦还有鬼杀队从自己的伟大计划中推开,烦人的小虫子只要在找上门来惹麻烦的时候拍死就好了,平时无需在意。 但是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窝囊废居然会在自己物色到好苗子的时候突然出现,还随身带着紫藤花!难道他不觉得那种气味闻起来恶心透顶吗?嘴里毫无预警被塞满紫藤花的时后,无惨差点要被那浓烈的气味呛晕过去,更别提紫藤花在嘴里不断重复著灼伤口腔、自愈、灼伤口腔、自愈的循环,虽不致死但也是让这辈子几乎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疼痛的无惨差点流下眼泪。 可恶的月彦!有本事就自己去物色手下啊,抢别人的手下算什么好汉,呸!无惨大人总有一天会会派他的手下去找你算帐的!别得意! *** 珠世的丈夫和孩子完全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的景象。 先是一个陌生男子自称可以治愈得了急病的妻子,然后原本温柔的妻子就发了狂,而且变得力大无穷,可以把一个大男人按在地上张口就啃,孩子在一旁哭得几乎要闭过气去,要是平常的珠世早就急着去哄了,但她却像是完全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是一味地想要咬人。 虽然月彦的出现暂时缓解了被妻子吃掉的危机,但珠世的丈夫也看出来月彦并不是人类,甚至很有可能是和那个陌生人同类的生物(毕竟他们长得那么像)。他紧紧地搂着孩子,也顾不上处理自己的伤口,惶惶不安的目光徘徊在月彦还有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妻子身上。 “哎呀?您居然没有逃走?”月彦也惊讶于珠世的丈夫选择留下,而不是第一时间带着孩子逃跑,但既然留下了,月彦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失血致死,于是提议要帮对方处理伤口。 在疗伤的过程中,月彦得知了珠世的丈夫健一是个木匠,和妻子珠世两人青梅竹马,健一还是个学徒的时候经常笨手笨脚弄伤自己,都是珠世帮他处理伤口,也因此健一从来不反对珠世继续研究如何治伤救人,甚至对于妻子经常帮人卝治病救伤,在村里受人爱戴这一点感到骄傲。 “大人,请问妻子她以后会怎么样呢?”健一忧心忡忡地看着陷入昏迷的珠世,看过珠世发狂的样子,他对于一家人重回原本朴实的生活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了。 和健一解释“鬼”是什么样的生物,看着这个深爱妻子的丈夫脸上的表情陷入绝望,月彦也觉得很不好受。而在第一线猎鬼的队士们,几乎每一次任务都需要对幸存者们解说鬼的存在,以及如何避免被鬼盯上,如此频繁地面对失控的家属或者是被吓破了胆的幸存者,无疑是让原本就压力很大的剑士背负更多负面情绪。 黎明即将到来前,健一终于抹去眼泪,提供了家里背阴的房间让月彦躲避阳光,转头又去看顾妻子。仰头盯着天花板的木纹,为了排遣四周的寂静,月彦忍不住喃喃出声:“必须要想办法为剑士们提供心理疏导,还有可以安心放松缓解压力的环境啊。” 确认过周遭没有其他潜在危险,慢悠悠飘进屋内的缘一正好听见月彦的这番话,歪了歪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是在说紫藤花之家?” “欸?那是什么?”月彦回以相同角度的歪头。 当缘一拖拖沓沓地终于介绍完紫藤花之家的由来还有功用时,外头的太阳都已经高高升起,中途还偷偷打了两次瞌睡的月彦总结道:“也就是说,是类似宿场的地方,只不过是专门为鬼杀队员提供服务。不错啊!这真是个好主意!我回去之后找小礼哉讨论一下。” 眼前是热情高涨,准备帮鬼杀队员安排设立紫藤花之家的鬼王,不管看几次,缘一都觉得这样的场景相当魔幻。再回头看看帮不上半点忙的自己,愧疚感几乎像是决提一般要将缘一淹没。 或许他可以考虑将呼吸法教给鬼杀队的剑士们,这是他唯一可以贡献的,但是,如果因为练习呼吸法而开启斑纹,等于是强迫他们在二十五岁就结束生命。 这也是缘一始终犹豫不肯答应月彦要求的原因。 “嗯?原来你是在担心这种事情吗?”殊不知,月彦对此的反应居然如此平淡。 “‘这种事’可是会有害性命的喔,难道不应该慎重考虑吗?”缘一有些警觉,难道眼前之人其实也是为达目的可以轻易牺牲属下性命的类型吗? “但你不是也说斑纹短命的原因不明吗?既然这样,哪就把原因搞清楚,然后针对问题处理,实在不行的话再说囉。” “可是,在找出原因之前”还没有把反驳的话说完,缘一突然想起他们一路行来,在旅途中聊到有关传承的话题。 光靠一代人的努力可能找不出原因,但是第二代、第三代以后呢?或许可以有一点眉目,但前提是代代传承之间没有遗失的东西,甚至还要确保每一代都有人愿意将心思花费在这个题目上,和平的年代或许还好一些,但如果遇到动乱、瘟疫、饥荒呢? “好啦、好啦,缘一先生你是没看过我自豪的鬼月组,那里头可是人才鬼才辈出喔!”月彦的表情相当得瑟,却意外地不会令人觉得反感,“以后还会有珠世小姐一起,如果她真的像你说的那麽厉害,相信缘一先生有关呼吸法的难题会比预计的更快有结果。” 都说到这个地步,加上缘一本身也就不是喜欢和人争执抬杠的性格,话题很快就变成了紫藤花之家的安排,缘一描述着他曾经去过的几处紫藤花之家,月彦一边听着三卝不五时冒出一些奇怪的词汇,一鬼一幽灵在完全不同的频道也聊得挺欢快。 到了晚上,返回基地的小队伍多了一个刚刚化鬼不久,还有一大半心神处于震惊中的珠世,以及背着全副值钱家当,手里还牵着孩子的健一,浩浩荡荡地往回走,中途还发生了歹徒想打劫健一反被珠世暴打,以及小孩跑丢了,珠世差点在大白天冲到太阳下找孩子等种种插曲。 月彦甚至偷偷摸卝摸地找了健一求证:“您的夫人一直都是这个脾气吗?”生怕是因为鬼化的过程中卝出了什么问题。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健一甚至骄傲的表示,珠世曾经帮他赶跑了故意找麻烦的客人,有一次村里的孩子们跑去山里玩,回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少了他们家的儿子,珠世拿上火把就冲进山里找孩子,拦都拦不住。 被强迫塞了满嘴狗粮,月彦透过与鬼的连结看到珠世正在哄孩子睡觉,完全无法想像如果没有阻止无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亲手杀死了丈夫和孩子的珠世会有多么难过。 哼哼,果然月彦大人的用人技巧才是最高明的。反正都是要扩编,把两夫妻都雇用了,还带着一个孩子从小养起,不担心这一家子不对他这个老板死心塌地! 22 珠世很快地靠着出色的外伤治疗手法在医疗鬼之中取得一席之地,每天不是忙着和同僚们交换治伤手法,就是学习药理。偶而有闲还要去找大厨鬼学习新的食谱,给丈夫孩子准备爱妻便当。 健一则带着孩子在京郊筹备第一家“藤屋”,怀抱着报答恩人的心情,健一可以说把自己的一切手艺全都投注在藤屋上,几乎除了吃喝拉撒,其他时间全都拿来工作,有些人看不下去劝说健一不要累坏了身体,他只是腼腆地笑着感谢大家的好意,表示: “妻子肯定会活得比我还要久长,可能会久到连记忆都模糊了也说不定,我还是自私地希望可以留下一些什么,既能够帮助恩人们,又能让她在往后的日子里不至于将我忘了。” 会来协助藤屋建设的,都是曾经被鬼杀队所救助的人们,多少也知道健一家的状况,话说到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好多劝什么,只能跟健一抢著活干,或者轮流让家里人帮忙顾孩子。 珠世得知了工地上的人对健一的照顾,更是时不时捣腾些点心、宵夜给丈夫的工友们。就连其他的后勤鬼同僚们听闻了藤屋的事,也纷纷拿出自己认为可以帮的上忙的东西,例如补身体的药方、跌打损伤的膏药、用起来应该比较省力的改良式工具等等,白日没法去工地探班的后勤鬼们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请用过的人回馈使用心得,他们才能继续改进。 缘一看着这一群为了研究如何让锯子更锋利、耐用,用起来符合“人体工学(这是月彦的话)”,减少工人因为使力过度而肌肉酸痛,甚至连饭都不吃了,饿得口水直流干脆绑条口水巾继续画图纸、打样测试。深深觉得自己上辈子斩的那些是什么不知上进的鬼中败类。 “他们还是人类的时候,就是对自己的工作执著到成痴的类型,能够像这样一直钻研、改进,是求之不得的事。” 月彦对此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倒不如说,他正是因为摸清了这些家伙的脾性,才来走这一趟。 “喂!小的们!”月彦将手里的食盒重重砸在众鬼的工作台上,震的台面上的小零件高高弹起,也成功的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开饭啦!开饭啦!工作要做肚皮也要顾啊!” “月彦大人,怎么能劳烦您”绑着口水巾的工匠满脸歉意,月彦并没有给他道歉赔礼的机会,一把掀开食盒,里面是已经一包一包用干竹叶分包好的风干肉块。 “不想要麻烦我的话就记得定时吃饭啊!都说了多少次了!”月彦恶狠狠地将一包肉干塞进口水巾工匠的怀里,脚下半步都不停,熟练地在从地上随时都可能出现研制半成品的工房里穿梭,将竹包分发出去,仔细一看每一个竹包的分量并不太相同,竹叶上还写了名字,但是月彦在分发的过程中几乎不需要一一核对名字,只有已经作业熟练才有可能达到的精确度。 “我再说一次,要是因为自己没有按时吃饭,让饥饿冲昏了脑袋相信各位应该都还没有忘记隆先生的下场吧?”发完了食物,月彦一边收拾著食盒,一边用没有温度的声音说出了让所有的鬼们都脊背发凉的话。 “是、是的!非常抱歉,月彦大人!”工匠鬼们一个个指天发誓绝对不会让这旧事重演,月彦这才挥挥手,祝他们工作顺利。 回程的路上,缘一的身影似乎变得比平时淡薄了一些,低头看了看手里空荡荡的食盒,月彦大致明白了缘一在烦恼什么:“缘一先生是想要问‘食物’的来源,对吧?” 对上缘一的双眼,月彦勾起嘴角,露出了狐狸似的笑容:“跟我来。” 只是稍微往郊外的河边走一点,就可以看到草丛中正在被乌鸦啄食的尸体,在稍远的河岸处,则有类似供品的东西。 “运气好的日子,还可以看到从上游漂流下来的尸体,啊但是似乎不是今天呢。”月彦随手往尸体的方向一指,就有一只鬼凭空出现,恭恭敬敬地朝月彦鞠躬后,赶走乌鸦扛起尸体,一眨眼又不见了。 “很吃惊吗?实际上,虽然也有土葬和火葬,但是对庶民来说,那样的葬仪还是太奢华了,大部分的人家都是像这样把尸体安置在野外,如果去更乡下一些的地方,直接放在路边的都有。有的时候还会有只剩一口气的老人或者病人。” 月彦遥指著面前的山,继续说道:“那边的山里有一个山谷,叫做成佛谷,也是附近的居民安置尸体的地方,因为山谷很深,所以一般人不可能闲著无聊下去山谷里闲晃,但是对鬼来说那样的深度并不是太大的问题。” “还有,被处刑的罪人的尸体、讨伐扰民山贼的收获,还有帮民众搞定鱼肉乡里的恶霸的战利品等等——别误会,讨伐山贼那是有正经受到地方领主委托,至于恶霸,我们顶多是给积怨已久的人民群众提供点机会,最差也可以拿到一只手还是一条腿之类的,大发的时候就直接等著接收尸体,总之,不需要去到处杀人,弄到人肉的管道还是多得很。” 缘一大致明白了那些肉干是怎么来的,做成肉干用发配的方式,也是为了掌握众鬼们的饥饿,不要让他们一时失控去吃人。 “刚才提到的‘隆先生’难道就是” “啊,阿隆呀。”月彦的表情没有变化,但缘一还是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些许遗憾的气息,“那家伙在制衣方面可是一把好手,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为了赶制订单不吃不喝,不论旁边的人怎么劝说都没有用——如果停下来进食,不单是食物的气味、油污可能会弄脏正在制作的衣服。不只如此,重新接下去制作的手感也会有略为的差异——总之就是追求那种一气呵成的完整感。” “真是太可惜了啊!我到现在都没见过第二个手艺比阿隆好的人,那个家伙饿过头失控的那天,我在产屋敷本家。当时鬼月组的基地是比现在还要更远更偏僻的地方,阿隆的想法还是全部都被我听的一清二楚,已经没有理智了,即使把库存的肉通通塞给他,也抵不过想要新鲜血肉的本能。” 缘一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月彦接下来说出口的话,让他一个幽灵都觉得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让阿隆吃了他自己。鬼是会再生的吧,就这样吃掉手指、啃掉手臂,再咬断脚趾。吃完了左半边,接着吃右半边,等右半边都吃完了,左边也差不多再生了吧!就这样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直到连再生都没有办法,连自我啃食都做不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鬼’的终点。” 远方的山顶渐渐开始泛白时,月彦突然彻底改变了话题,一边往回走絮絮叨叨地说着要让医师组们好好研究一下所谓呼吸法对人体的利弊,好像刚才那令人骨头发寒的话题,名为“隆”的人(鬼)不曾存在过似的。 如果缘一不曾在月彦的房间里亲眼看过那一件满是洗不干净的干涸血迹,做工细致却只是半成品的羽织的话,大概也会如此以为。 “缘一先生,如果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老板,想要离开的话也没有问题喔。”月彦在拉上厚重的窗帘布前这么说,“反正我可以先研究起来,实在不行的话,就等到缘一先生出生的时代,再去找活着的缘一先生讨教呼吸法嘛!但是先说好,如果你走了的话,别期待我付你遣散费,冥币也不会给喔!就这样,晚安!” 一辈子斩鬼,还活到同一个时代的人难以想像的高龄,几乎把上辈子所有哑口无言的次数都耗在月彦身上。 ——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样的东家啊? 23 后醍醐天皇在位的最后一年,鬼杀队的据点被无惨手下的鬼探知,刻意放出了有强大的鬼在袭击人类的消息引走了资深队士,本部的队士候选、伤员还有资历尚浅的菜鸟队士们无一例外全部都受到难以挽回的重创,但直到月彦安全送走了自己不知道第几代姪孙,赶回据点之前,没有一个人死亡,但也没有任何人被无惨变成鬼。 精准的控制伤势的严重程度,让队士们慢慢的在痛苦中走向死亡,简直就像是在炫耀自己手下的鬼比起鬼杀队有多能干似的。 看着眼前或因为血鬼术,或因为单纯物理上的伤而痛苦哀嚎的队士,简直就像是无惨在嘲笑他们所做的努力:“这种程度的货色连让我把他们变成鬼的动机都没有。” 不只是鬼杀队的队士们,就连鬼月组中负责管理后勤或者辅助战斗的鬼们,也被无惨手下那些饱食人肉的鬼们一次又一次的肢解直到无法再生,然后因为“想要吃人”的生理本能在求生欲下爆发,因而死在月彦设下的禁制下。或者在理性丧失之前,挣扎着用人类同伴们的日轮刀了结了自己。 掩护产屋敷一家逃走的月彦,虽然透过鬼月组的眼睛看到无惨志得意满的神情,也只能咬著牙确认伤亡,收拾善后。 珠世和其他医者,无论是人类还是鬼,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来减少剑士们的痛苦,无奈这些伤早就已经超越这个时代的医疗技术能够处理的最大范围,就算有月彦和鬼医者、工匠百年来的累积,也不可能一夜之间折腾现代社会的手术设备,就连X光都还没有着落,接骨从来只能凭经验,更别说判断内脏受到的损伤并加以医治了。 “这一位,没有伤到脏腑,还有机会。”缘一指著其中一名正在大口大口喘气的年轻剑士说道,月彦没有去探究为什么缘一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这些,直接拉了一个医师过去查看缘一所指的人。 “还有这一位,右手和左腿应该保不住了,但内里的伤还算轻微。”缘一又指出了另一个手脚歪成了惊悚角度的剑士,月彦大吼著让手下的鬼医去治伤。 “这一位” “请快来看看这一位” “还有那边那一位” 缘一不停的指出那些伤看起来可怕,但实际上内脏并没有受到太多创伤的剑士,月彦则是根据缘一指出的伤势,将人手指派过去。 伤者实在太多,直到鬼医被太阳烧到,一蹦三呎高,急匆匆地躲回阴影里头,大家才意识到原来天已经亮了。 最终,被缘一指出或后还有救的人,只活下来三分之一,大多数的人——尤其是那些需要截肢的——还是没有挺过去。 这是鬼杀队成军以来被打的最惨的一次,特别是敌人还故意不在第一时间下杀手,满怀恶意的嘲讽打击在每一个队士的心头。低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收敛玩队士们的遗骨,至于无法留下尸身的鬼,则由月彦亲手一一在石碑上划下他们的名字。 在此之后,又有不少人选择离开,鬼杀队的人数降至百年来最低的一次。 雪上加霜的,是这一代产屋敷当家的身体状况骤然恶化,没几天就到了只能躺在床上无法起身的状态。月彦大致能猜到这和无惨和他手下众鬼有关,毕竟那家伙才是从内而外都名正言顺的产屋敷家人,老祖宗在外头搅风搅雨,可怜家里的后代子孙在这里承受业报。 要不是月彦一直以来拼命为人类文明传承,还有斩鬼大业尽心尽力,他都怕产屋敷家主这一次会直接暴毙。 “太大意了,鬼杀队到处搜寻鬼的踪迹,怎么就没有想到鬼也可能反过来找到鬼杀队的据点呢。” 由于家主病重,鬼杀队的事务已经全权交由下一任家主处理,别人家尚未元服的男孩都还是一团稚气,产屋敷家的男孩已经可以有条不紊地安排队士遗族的抚卹、退队者的去向安排,甚至是未来反追踪的方式。 “就这样,还有,月彦叔叔。”年轻的小家主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将目光锁在月彦身上,“之前您是不是有提过一种特殊的战技,可以让人类在面对恶鬼的时候更有优势?” 突然被点名的鬼王从工匠鬼们藏起来的手记中抬起头来,正在给贵重研究心得编目录的月彦俨然一副没有听到小家主刚才在说什么的表情,还得靠着缘一提醒,才能继续对话下去:“喔、喔!你说那个呼吸法啊。知道归知道,但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习,而且还有很严重的副作用,学会了呼吸法的人,在特定的条件下,身上会出现‘斑纹’,然后活不过二十五岁。” 小家主瞪大了眼睛,张口似乎要说什么,却又有些不甘愿的闭上嘴,沉默地低下头。他做不到拿着可能会让人英年早逝的秘法,隐瞒真相让剑士们修炼。 “哎呀,别露出那样丧气的表情嘛,我这边可是一直在研究呼吸法的原理,还有斑纹出现的原因,还有尽可能降低副作用的方式。”月彦试着给小家主打气,却没有什么效用,只能暂时搁置这个话题,等到鬼杀队重新振作过来。 月彦唯一没有料到的,是同样的话题,居然会这么快又再次被挑起。 鬼杀队残存的资深剑士不约而同在深夜造访,为的都是同一件事——请月彦拿出“呼吸法”的秘术,让他们修炼。 “你们我知道被偷袭这件事给鬼杀队带来很大的打击,但事关你们自己,还有将来无数会修习呼吸法的剑士的性命,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苦恼地揉着太阳穴,月彦大概猜出了为什么资深剑士们会知道呼吸法的事,恐怕是小家主想要试探他们的想法,结果手段太嫩反而被这些□□湖给套出消息来。 “月彦先生,要是惜命的话,我们一开始就不会加入鬼杀队了。” “话不是这样说,你——记得是叫做阿守对吧——你可以置死生于度外,但是你的妻子、孩子还有其他家人该怎么办?二十五岁只是开启斑纹后能活到最长的岁数,但也有可能更早就死亡,这和死在战场上可不同,战场上瞬息万变,你们和敌人都在为了谁能活下去而奋斗,但是因为斑纹而死太不值得了!” 月彦气咻咻地反驳,却被另一位剑士不由分说地打断。 “如果可以亲眼看到没有恶鬼害人的太平盛世,我们当然想啊。但是啊,月彦先生,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想要得到什么,就得拿出什么来交换。我们付出了时间修得这一身剑术,鬼用一辈子躲藏在阴影之下,换得了强韧的肉身和生命力,想要得到能够和鬼抗衡的能力,必然也得付出代价。” 一人说完,另一人又接下去,丝毫不给月彦插嘴的机会,简直像是接力赛跑似的,而最后一棒则是几乎每一代都和月彦私交不错的炼狱。 “救助弱者,是拥有力量之人的责任。拥有才能之人,必将才能用于帮助他人之上,而非借此中饱私囊、戕害弱小。这一点,我认为月彦先生应该很清楚,所以才会以鬼之身帮助人类,月彦先生和鬼月组的成员,将鬼拥有的久长生命都用在让其他人的生活能够过得更好上,而不是为了私欲残害人类。或许呼吸法修习到某种程度,会如月彦先生所说,有害性命,但如果在此之前能以己身拯救无辜之人,也算是贯彻了我的使命。” 炼狱纯寿郎是月彦见过最不炼狱的一个炼狱。可以说,要不是那一头标志性的发型,光是听对方讲话时那种温温柔柔,而不是每个字都中气十足的声调,月彦都要怀疑他是外头抱回来的。可只要听到了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就没有人可以质疑这是个假炼狱。 “更何况,我们究竟能不能习得呼吸法,是否会达到有害性命的程度,目前犹未可知,只是因为一点有害自身的可能性,就退缩不前,如何能面对恶鬼!再说——不是还有月彦先生吗!有实际修炼了呼吸法的人,岂不是比纸上谈兵更能加速鬼月组的研究?只要研究能够有所突破,未来的剑士们总有一天可以不用担心所谓的副作用,全心投入呼吸法的修炼,能够成为未来希望的基石,也不枉我们在这世上走一回了!” 月彦被这群人气的七窍生烟,眼角余光却又看到幽灵缘一一副早知如此,见怪不怪的神情,只能将此归咎到剑士们的共鸣。 “行吧行吧!一个两个活得不耐烦就算了,别反过来衬的我畏首畏尾!”月彦这话一出,资深剑士们纷纷露出笑容,开始对彼此挤眉弄眼。 冷哼了声,月彦故意露出嫌弃的表情挥手驱赶他们离开,几人达到了目的,也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直到即将走出门外,才有人回过神来连忙追问:“对了,月彦先生可知道,呼吸法的师范” “啊——当然是在下不才(身边的幽灵)来亲自指导囉。”月彦想起了平安时代的产屋敷家,还有在后院挥汗跑圈一边双手高举石锁的佣人们,沉寂了许久的健身之魂又开始燃烧了起来,“别担心,教学这方面,我也是略懂略懂。” 数个月后,夜半无人的荒郊小屋后院,剑士阿守面对横七竖八躺了满地的同僚们,双眼饱含泪水,颤抖的脚在一个深呼吸后迈出步伐,对着月彦所指的目标挥剑。 无云的夜晚,竟传来雷声轰鸣。 24 缘一说,他的呼吸法被称为“日之呼吸”。 日之呼吸的特色是连绵不断,从第一型到第十二型形成一个完整的封闭循环——也就是最后的第十三型。 但不知道是他的训练方式错误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直到最后一个资深剑士在月彦的粗暴教学下练成呼吸法,都没有找到一个使用日之呼吸的剑士。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月彦仔细翻阅自己准备的教案、对照训练过程中剑士们的医疗纪录,还有他的健身器材改进意见。 缘一倒不是那么在意有没有人能学会日之呼吸,当初他答应传授呼吸法,并让月彦纪录下自己过去的教学心得时,就没有特别针对日之呼吸来传授。 当初的缘一没有系统性的学过剑术,更没有指导他人的经验,也只能用自己的感觉分享给其他剑士,也幸好这群人对于剑道早有深刻的体悟,才能从缘一的经验中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月彦提出的做法,则是将身体区分为不同的肌肉群组,先让剑士们均衡的锻炼,然后再针对心肺功能特别加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剑士们除了要绕着宅子跑圈以外,还要跟着月彦跳什么“拳击有氧”——乍看之下像是某种武术动作,休息时间还要喝一大壶叫做“绿拿铁”的绿色糊糊,缘一至今没有弄懂为什么这东西和“铁”可以扯上关系,明明就是各种蔬菜、水果混合在一起弄出来的。 除此之外,月彦还让工匠鬼们抬来了各种奇怪的机器,说是不同的机器可以训练不同的肌肉部位——例如坐在椅子上,举起脚蹬著面前的一块用纽带连接着滑轮的板子,不停重复向前踢腿的动作,滑轮就会快速转动,最终拉动旁边削切方正的一片片石块负重。 “这个机器是针对股四头肌、腿后肌群还有臀大肌来做针对性训练的,这些地方的肌肉是平时跑步也不容易锻练到的部位,必须特别加强——使用的时候请注意遵照我的说明,才不会伤到膝盖。”月彦是这样说的,而缘一也从通透的世界中看到训练的成果,还有不听话伤到膝盖的案例。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月彦在剑士们的三餐中加入了大量的肉菜,称之为:“补充蛋白质以增肌”。自从飞鸟时代天武天皇颁布“肉食禁止令”以来,只有身体虚弱之人才能以补药为名食用兽肉,虽然还是有私底下贩卖兽肉的店家,但那毕竟是在台面下的操作,像月彦这样大大方方地端出一碗饭上面浇满肉汁还层层叠叠盖满肉片,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剑士们还以为这是某种考验。 “吃啊?你们都看着我看什么?”直到月彦这么说,才有人敢拿起筷子扒饭。 对月彦的训练对象来说,这段期间他们全身上下的肌肉就没有一处是不痛的,今天是上臂、明天是腰、后天是大腿让他们几乎产生了自己其实不是训练有素的武士,而是只会摇笔杆的公子哥。 对月彦的员工缘一来说,这段期间他从白天到晚上就没有阖眼休息过,倒不是说他一个幽灵真的需要休息,而那种无时无刻不在工作的气氛在心理上很有压迫感——他到底为什么要嘴那么欠,把自己“看得到”的事情讲出来呢? 缘一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他一如往常看着剑士们在庭院的器材上努力锻炼,月彦则游走在每个人之间,偶而出言指导纠正动作。刚巧他一扭头,就看到一位正在锻炼的剑士有明显肌肉拉伤的情况,只是对方的表情十分平静,应该是习惯了忍痛,看不出半点异常。 “月彦先生,那一位,请让他停止。”早已经确定除了月彦以外,没有人能察觉自己的缘一高声向月彦呼唤,同时用自己为例子指出对方哪个部位的肌肉已经受伤了。 看着月彦检查过对方的训练状况,严厉训斥强忍不适的行为并且勒令其前往医疗部门报导,缘一满意地将目光放到其他人身上仔细观察,当月彦低声问他:“你是怎么知道他已经肌肉拉伤了?”的时候,他也诚实地回答:“我看见了。” 对于缘一模糊的回答,月彦花了一些时间才弄明白,所谓“看见了”是指缘一可以看见“通透世界”也就是直接看到人的肌肉、脏器,所以当敌人要攻击的时候,只要看到对方肌肉的动作,或者是加速的心跳、扩张的肺部,就可以预判对方大约想要如何进攻。 如同缘一还活着的时后,所有得知通透世界的人一样,月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追问了一箩筐的问题。唯一不一样的一点,是缘一从此以后在月彦口中就成了“因八笛”,每一次只要开始训练,月彦都会带着被他称为为“学员”的剑士们一个个在缘一面前站定,让缘一检查身体的肌肉分、脂肪分布等等,并且一一记录下来——当然,学员是看不见缘一的,他们看到的是月彦拿来的一块等身高木板,上面画的看不懂的古怪符号“InBody”。 身为一个吃喝拉撒等生理需求为零的幽灵,缘一开始了为期一甲子,不论寒暑全年无休的“因八笛”生活,直到后世称为“金阁寺”的鹿苑寺在京都北山落成的那一年。 “你再说一遍,你要干什么?”月彦掏了掏耳朵,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听清楚缘一刚刚的的话。 缘一经常没有表情的脸如今非常清楚而明确地用粗体、红色加底线写着“老子不爽,你讲话掂量著点”,相较于表情,语气倒是还算平静:“我要休假。” “我就问问,你休假打算做些什么?”月彦想破了头也不明白,一个幽灵到底休假要做什么?作祟吗? “就说了是休假,至于修了假之后我是要发呆还是要思考人生你管得着吗?一句话,给不给?”缘一的表情和语气强烈暗示了选择“不给”的话,会有令人很不愉快的后果。 于是月彦爽快地给了假,蹭蹭地跑到屋外收起那块已经有了年头的“InBody”木板,除去过程中三步一回头对缘一投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的眼光以外,一如往常。 背后是新入队剑士们在不断改良的健身设备上呼哧呼哧锻炼的声音,缘一仰头望着天边的弦月,思索著是不是因为自己被上天造的特别强大,所以有许多正常人应该有的部件,都在过程中被舍弃了? 否则,为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口这样简单的一件事,他花了将近五百年,才终于学会? 明明听得见也说得出话,却因为父亲的禁忌而保持沉默,让母亲拖着病体为自己担忧发愁。其实他也想要安慰母亲,想要让母亲告诉父亲,让父亲请医生。想告诉兄长大人,人体被打击受伤的瞬间,那种画面真的让他很不舒服。所以他手中的刀剑只能挥向伤人的恶鬼,而不是人类,不管对方是不是敌军,他没有办法成为父亲和兄长那样优秀的武士。 明明知道家里还有即将临盆的妻子,却因为老人的苦苦哀求而护送对方翻山越岭,让妻子独自在家中被鬼杀害。其实他们翻山的途中不是没有遇到其他旅人,他也想要请老人与其他人同行,自己赶快带产婆回家看护妻子。就算那天晚上没有碰到鬼,女人生孩子也没有讲好哪天生就哪天生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活了八十几个年头,结果想要说的话有一半都没有说出口,放在肚子里酿成了满腹的悔恨。以至于临死之前终于见到了故人,他除了落泪以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趁著“休假”的期间,缘一把整个鬼杀队、鬼月组的驻地都逛了一圈,过了几百年,月彦手下那些搞研究的鬼基本没怎么更动过,珠世已经成了医学组说一不二的女组长,经常在外头跑的,倒是换了生面孔,曾经嚷嚷着要把缘一这个“引诱了月彦大人的小妖精”给消灭掉的那群鬼,几乎都折在这几百年间和无惨组的冲突中。 鬼杀队的甄选和训练也在月彦的手下大变样,新入队一率接受统一体能训练,直到达标才能分配到不同的师傅手下接受基础剑术培训,统一考核,确认基础打稳了,才根据个人这段期间的表现分配学习不同流派的呼吸法。比起以前“谁捡到的徒弟谁教”那种做法准确了不少,至少不容易发生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其实不适合现在的呼吸法。 当代的主公大人和夫人凑在一起研究鬼月组上缴,要透过产屋敷家的商业链推广出去的新式染剂,两人一边翻看染出来的花色还有使用方式,正在推敲该怎么给这些染剂的问世编个可信的故事,又该怎么推广,开发出新染剂的鬼家中后人不怎么争气,是不是趁这个机会帮扶一下等等。年纪尚小的少爷小姐们,已经偷偷把染剂当成颜料玩了起来,每个人的脸上、手上还有衣服上都是花花绿绿的。 待他逛了一圈,冥冥之中好像有所感应似的,抬头向北方遥望,身形逐渐变得透明,直到彻底消失。百年来除了一个月彦,就没有人看见过缘一,哪怕那些驰名的高僧,也察觉不到面前杵了个这么大的幽灵。 三日后,北地的继国家中,大腹便便的夫人拼了一天一夜,终于生下了一对孪生儿子,其中一个的额角还带着火焰似的胎记,令家主惊喜之余也害怕不已,认为是不祥的预兆,再三思索后认为应该立刻将此子斩杀,以免祸害整个老继国家。 家主大人怀抱着沈重的心情,带上刀,做好要和夫人争执的心里准备,才刚踏出房门,仆人就通传外头来了客人,一来就说看到天象有异,家里有大好的喜事云云,听起来既像是骗子神棍,但对方又精准无误地说出他们家夫人生了双生子,小少爷头上还有胎记的事情,令仆人无法拿捏是该把人赶走,还是请进来。 兜兜转转,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被抱到了“大师”的面前,还没有完全睁开的眼睛似乎和额头上的胎记一样是红色的。脸色肃穆的大师接过婴儿,上下打量一番后在继国家主紧张的目光下对其点头示意,收到这个信号,继国家主的脸色顿时舒展开来,连说了好几句:“大师功德无量,万事拜托。”这才在大师的眼神示意下离开,连带着让仆人们也跟着退开,在外头等候着。 “哎呀,休假可休够了没?欸我跟个小婴儿说什么呢,你又听不懂。”大师——月彦笑呵呵地轻戳小婴儿软嫩的脸颊,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还以为小贝比都是一碰就哭的,还是说缘一你小时候就是这样不哭不闹的?总之呢,你要好好长大,然后好好给我打工喔,我可还在等著看日之呼吸呢!” 察觉到缘一消失的月彦,靠着缘一断断续续提到过的老家种种,终于还是找上门来,并且对着继国家主一番忽悠,让他真以为自己遇到了高人。此时正兴奋地对着婴儿缘一叭叭叭的唸个不停。 “欸我怎么觉得缘一你看我的眼神有点鄙夷?错觉吧,刚出生的小婴儿哪来的眼神,所以我刚刚说到哪了?喔对,就是那个谁” 不,你没有看错,那就是个鄙夷的眼神。 缘一躺在襁褓里,憋了满满的一大口气,像个普通的小婴儿一样嚎了出来。 据说,那肺活量与声音之响亮,让外头等著大师做法驱邪的继国家主都差点一头撞到庭院的造景上。 25 月彦觉得,如果把继国家的大家长放到几个世纪后的现代,大概就是那种只要每天早上要关心本日星座运势、经过神社就要进去拜一拜、进出房间的时候不可以踩到门轨,甚至不可以在晚上剪指甲的类型。 比方说,他非常忧虑儿子是双胞胎这件事,非常期待大(月)师(彦)能提供破解灾厄的方法。因此,当月彦抱着小儿子的襁褓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继国家主仿佛看见了月下的神明,顾不上还在发疼的脑壳,急忙带着满脸的期待迎上前,等待大师公告佳音。 “我看贵府公子骨骼惊奇,实乃练武的奇才,维护世间的和平将来就要靠他了。”月彦一开口就是让继国家主每一个字拆开来理解他都懂,但是组合在一起他又不是很懂的句子。 接过婴儿缘一看了半天,除了儿子那令他感觉非常熟悉的眼神以外,继国家主真的没有看出来惊奇在什么地方。抱进房里的时候长得什么样,现在还是那副模样,他还是很担心将来两个儿子长大了以后为了争取家族的继承权而内斗,尤其双胞胎,能够暗箱操作的空间又更多了——比方说弟弟半夜把哥哥抹了脖子,假扮成哥哥怎么办? “不是,我说在座诸位的眼珠子是装饰的吗?”月彦指著缘一额头上的胎记,想要表达什么不言而喻。 “这、这胎痕可以用粉遮掩,外人就看不出了。” “要是只有指甲大的一块斑我就信了,这么大一块用粉来遮,确定那是敷粉,不是用砂纸直接把头皮搓掉!” “敢问大师,这‘砂纸’是何物?” 月彦紧盯着继国家主诚恳的眼神,确认对方不是故意装傻给自己下套,这才相信对方是真的没听过砂纸,这个由产屋敷旗下紫藤商会推出,在广大手工艺者眼中无比实用的发明,总算认识到继国家的领地究竟有多么封闭。 “恕我直言,继国大人您这样下去不行啊,关起门来过日子,也得支起耳朵听听门外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同样做一张桌子,外头的匠人最后用砂纸磨三天就完成,领地上的匠人还得用锉草磨上十天半个月,这样的生产力” 一直到月彦施施然离开继国家,家主和一干老臣们都还有点茫,若要用一句话来总结他们此刻的内心,大概是:“你们城里人真会玩!”这样的震撼随着以紫藤商会带着得意商品来到继国家的领地上日渐高涨直到麻木,更进一步到可以在谈判桌上和对方你来我往,也不过就是三年的时光。 三年的时光,已经足够让两个婴儿可以在大人的看护下满院子乱跑,也因为月彦的关系,继国家主并没有早早决定次子要出家的命运,也没有刻意将两兄弟隔离,继国家上上下下也习惯了两位少爷形影不离的样子,甚至当大少爷做了什么事情找小少爷求表扬,而小少爷一边摸著大少爷的头一边称赞“好棒好棒!”的场景,无论男女老幼都会因为这样温馨的画面露出微笑。 只有继国家主某一天看着这个画面,一个顿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老是觉得缘一的眼神似曾相识——这不就是他那驾鹤归西的父亲大人每次考核自己功课后那种眼神吗!还有两种版本,一种是欣慰的老父亲,另一种是“老子怎么就生了你这种不成气候的东西”的嫌弃眼神。 差别在于,第一种眼神是给大儿子岩胜的,第二种眼神才是给他这个老子的。继国家主再次仔细思索大师当年曾经说过的话,这个二儿子越看越像他的老父亲,就连生活习惯都有点像——他就没见过谁家的三岁小孩没事会捧杯热水坐在走廊下像个小老头瞇着眼睛笑呵呵地晒太阳的! 自从有了这样的念头,继国家主横看竖看,越看越觉得小儿子就是自己那在家族呼风唤雨的强人父亲转世投胎回来了,就是不知道人转世后是不是真的就前尘尽忘?如果不是一般人所想像的那样继国家主想起儿子刚出生的时候,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顿时觉得背后一凉,连忙回房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大(月)师(彦),诚惶诚恐地请高人开示。在得到一封充满玄机的回信后,虽然不敢直接跪下磕头喊“爹”,但对待缘一就越发谨慎起来。 比如说,孩子们到了该进学习武的年纪,父亲训话的时候:“岩胜,继国家代代都是优秀的武士,你身为家族的继承人,也必须要向先祖们看齐,成为” 缘一皱着眉头,想起上辈子的兄长为了“成为最强的武士”这个执念不惜堕落成恶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咳咳!” 对面的继国家主下意识挺直了腰,眼珠往左上角飘,一看就是在拼命回想自家父亲在这种情况下可能说出的话,并在最后一秒改口:“成为爱家、爱妻、爱子的有担当好男人。” 虽然不太明白优秀的武士和父亲口中的好男人有什么关系,但岩胜还是乖巧的回答:“是的父亲大人,我知道了!”而岩胜身边的缘一则是挂著欣慰的笑容点头,让继国家主忍不住偷偷仰头逼回眼角即将流出的泪水——他终于也得到那珍贵的第一种眼神了!多么不容易啊! 为了展现自己已经成长为“有担当好男人”的证据,继国家主花了更多时间陪伴妻子,三不五时带着妻子在领地内走走看看,正好碰上了一个游方医发现妻子的身体出了问题。急忙安排妻子接受治疗的过程中,继国家主又一次看到了缘一对自己投以赞许目光,越发确定自己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安抚过被突然涌进家里的陌生人吓到的岩胜,缘一回到房里状似随手挑了一本书,从中取出一张写了人、事、时、地的小纸条,如果仔细比对就会发现纸条上写的正好是继国夫妇遇到游方医的时间和地区。提起笔在纸条边的空白处写上“已确认完成”的字样,停顿了一下,又加上了两个小字“谢谢”并将墨迹吹干后,仔细地将纸条卷成细小的纸卷后,对着窗外的大树招了招手。 “嘎嘎——” 毛色黑亮的乌鸦拍打着翅膀降落在窗沿,一动不动地让缘一将纸条塞进鸟腿上绑着的小筒中。 “传给月彦先生,像以往那样。”轻轻搔了搔乌鸦的脸颊,吩咐了地点之后,黑色的鸟儿嘎嘎叫了两声,鼓起翅膀没几下就消失在视线中。 平心而论,缘一还是挺感谢月彦的,虽然装神弄鬼忽悠他父亲这一点让缘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无论是让紫藤商会来继国家的领地布线,还是把商会里最擅长妇人病的医师派来,都是月彦自己记着缘一曾经和他说过的生活点滴,主动来帮忙的。 将来还是找个机会回鬼杀队去帮忙好了,不然这样一直欠人情下去,缘一自己都觉得太过厚颜无耻。 半个月后,乌鸦带来了回信,这次还附带了一张小小的人像画。主题是一家三口,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母女,和双手分别搭在妻子和女儿肩上,笑的一脸幸福的父亲。 无论再过几百年,缘一都不会认错画中小女孩的笑容,他甚至可以一一说出十年后,小女孩长大了,她的笑容会和画中的母亲有多相似、又有多不同。 颤抖著打开随画一起来的信,大意是说,为了避免无惨趁著时疫四起,又到处诱拐善良百姓做鬼,珠世带着医疗团队正在进行时疫的研究,画中的一家三口就是第一起成功治疗的病例,目前这家人正在紫藤商会进行后续追踪观察。 文末,还有一行小字说明现在医疗队伍已经逐渐充实,有新福利要提供给队士们,如果是鬼杀队队士的直系亲属,每年可以享有一次全套身体检查,无论是小孩病、妇女病还是老人病,早期发现可以早期治疗,每半年还有一次基础检查,可以自费升级检查项目,比外头的人便宜三成。 缘一默默看着那段福利介绍,又看看画像里的宇多和上辈子没有机会遇见到宇多父母,又想起每次宇多说到自己死于疫病的爹娘时伤心的表情,缘一默默的提笔。 ——“目前最新入队年龄限制是?” 只要确认一符合门槛他就立刻去申请入队总可以了吧!月彦先生,您至于这么猴急吗� 26 紫藤商会进入继国家领地后让领地明显的热闹繁华起来,受惠的领民对继国家的爱戴达到了史无前例的高度,看着领民们如此热爱自己,继国家主对于月彦这位高人大师更是全心全意地信任。 再加上月彦这几年隔三差五的就要给缘一寄个信描述一下宇多一家人的快乐生活,外加表列鬼杀队里有一二三四个青年才俊都很喜欢宇多这样活泼可爱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缘一在完成元服仪式的当天就收拾好包袱,表示他要去找老婆,短时间内不会回家,大家勿念后,连马都没有牵上直接迈开双腿一路跑向记忆中的鬼月组总部,继国家主也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缘一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姑娘,我都不知道。”继国夫人有些失落的看着小儿子奔跑时扬起的尘烟,“果然儿子大了就不跟母亲说心里话了,还是女儿好,女儿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 继国家主对夫人这么明显的暗示完全没有任何表示,因为他的全副心神都被缘一口中的“老婆”给占据了——原来不只是父亲大人,就连母亲大人也回来了吗! 岩胜则是急忙让仆人将马牵来,自己跑回屋里包了好几双草鞋,还有一只做工精致、上了漆后色彩缤纷的木制盒子,跨上马背追在缘一后头奔了出去,一边大喊著:“缘一!那鞋经不起你这样磨的,要用跑的话至少多带双鞋啊!还要给媳妇带点礼物啊!” 这种在其他人眼里荒诞不经的场景,在继国家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就连最资浅的仆人都不会抬一下眉毛,反正老爷夫人感情好是好事,二少爷天生神力在外头可以保护自己是好事,大少爷不但体贴入微会照顾人,做木工的手艺更是好到城里的木工老舖都恨不得把人抢来继承店舖,还别说从小习武的好身手,寻常武士压根奈何不了他。像大少爷这样优质的青年,想要结亲的人家都可以在领地上绕三圈了。 继国夫人光是在未来媳妇的名单里挑挑拣拣,一整天就过去了,只能困扰的表示为什么我的儿子这么优秀叫别人家怎么办? 继国岩胜的婚姻大事有父母把关,敲定了对象就可以择日成亲,虽说有点不自由,但对跑了两天终于抵达鬼月组基地的缘一来说,他倒是挺希望下一秒就直奔成亲,略过中间所有步骤——至少他现在不用考虑等他把正在帮宇多一起搬柴火,笑的跟个傻蛋一样的家伙砍了之后要埋到哪里。 上辈子两个孤苦无依的小孩相依为命了十年,成为夫妻就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一件事。这辈子的宇多父母俱在,还有小伙伴一起长大,她的选择那么多,有什么非选继国缘一不可得理由吗? 想到这,缘一突然觉得自己果然是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唯一能派上的用场大概只有杀杀鬼,砍砍无惨之类的。 “所以说,做人还是要多才多艺,多一项技术多一条路啊。”月彦听了缘一的烦恼,若有所思的搓了搓下巴,“我说你要不要去学习一下第二专长?你有什么兴趣爱好?” “我特别受小动物喜欢算吗?就是,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时候,小鸟、松鼠之类的动物都会聚集过来。”缘一想了想,因为早就知道兄长会继承家业,一起上课的时候总是在走神,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 “我们不缺迪士尼公主谢谢。”月彦脑中直觉的浮现公主们一边唱歌一边被小动物包围的画面,下一秒公主的脸全都变成面无表情的缘一,吓得他赶紧闭上眼甩甩头,把这魔性的画面驱散,“不然这样,你先去把入队流程走一个过场,没有任务的时候就先在鬼月组的每一个部门轮著干,都摸过一轮之后大概就知道自己的兴趣在什么地方了。” 缘一想了想在老家的兄长,还有对方从紫藤商社的匠人那里学来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刻出来的东西就连父亲大人都觉得是艺术品,对于月彦的建议深以为然,干脆地答应了这个提议,还诚挚的感谢了对方。 “不用谢,我们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你就加油好好干吧。” 三天后,缘一看着自己身边只要吃饱了饭完全不需休息的“同事”们,还有穿着工作服在炉火边拿着特制的超长柄汤勺在锅里不停搅拌的自己,深深觉得又被月彦摆了一道——什么培养第二专长,根本是缺血汗劳力吧! “新来的,动作快点,等一下要给受训剑士们送午餐呢,你这样慢吞吞的怎么赶得上!”鬼厨师横眉竖眼地让缘一加快速度,自己则是使用了某种血鬼术瞬间让新鲜的蔬菜脱水后交给另一个血鬼术是加压的鬼厨师快速醃渍酱菜。 “别太在意,他就是嗓门大,习惯就好。”正在忙着烤鱼的厨师偷了个空安慰缘一,又回到自己的料理台检查鱼的熟度。顺带一提,这一位是个人,还是第一个冲著缘一吆喝的鬼厨师的曾孙子。 “嘿!不好好顾自己的料理台你瞎整什么去了!你的鱼呢!连条鱼都烤不好还有脸面称自己是料理人,就是有你们这种不成器的子孙,我这个老头子”鬼厨师骂骂咧咧的碎念曾孙子手艺不佳不成气候,但被点名的那位不但没有半点沮丧之情,甚至还故意对缘一露出一个夸张的委屈脸,让缘一差点在鬼厨师面前笑出来。 鬼月组几乎是缘一亲眼看着月彦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但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亲手参与每一个分部的职能,看着人和鬼在文明的基础上互动,或笑或骂,偶而还有差点掀了桌子的情况,比起一个旁观的幽灵,感动又更多深几分。 比如珠世夫人的医疗组,经缘一告知可以看到通透的世界后,和一个可以隔空取物的鬼配在一组,负责清理伤口里的异物、正骨等工作。缘一负责转述自己看到的肌肉、骨骼位置,让搭配的伙伴可以快、狠、准的完成工作,过程中一边听对方指出不同的肌肉部位,向患者解说身上的这些伤痛都是怎么来的,比如因为肩膀的关节角度不对,手举不起来,患者于是改用侧身的方式来协助完成举手的动作,结果反而拉扯到其他部位的关节和骨头,长久下来会给身体带来伤害。经常维持固定姿势或者重复特定动作的人也会有这种问题,一般来说会用推拿等温和的方式慢慢处理,有时候患者实在疼得厉害或者鬼杀队员没有时间慢慢疗养,就会让他出马直接把整套骨架子“搬”回正确的位置。 当缘一还是幽灵的时候,情报鬼相当讨厌“月彦大人身边那个看不见的小婊砸”,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揪出缘一,但是当有血有肉的缘一站在他面前时,情报鬼埋首在他的档卷中,连头都不抬一下,只挥了挥手让缘一去旁边整理资料——是鬼杀队还有鬼月组的非战斗直属人员及其亲眷的资料,包含了他们的住所、职业还有日常的活动范围。 “鬼月组和鬼杀队在面对无惨的鬼时或许还有自保之力,这些人可不见得。”不等缘一开口,情报鬼已经从堆积如山的档卷中抛出了这份工作的原因,“我要你整理完这些资料,然后拟出适合的防御方案——巡逻、搬迁,甚至要他们每家每户门口挖壕沟设陷阱都可以,你来提案。但你要是敢抱着敷衍鬼混的心态,小子,你等著在珠世那里躺上十天半个月吧。” “我明白。”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恐吓而感到被冒犯,缘一干脆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细读资料上的每一笔记载,并且记下自己初步的看法——有老有小的家庭不适合迁移;涉陷阱或许有点夸张,但可以鼓励多种植紫藤;从树苗开始培育不切实际,也许有催生植物的血鬼术(待确认)?缘一思考的特别认真,就连情报鬼都没有料到一个还没长开的孩子居然有办法定在桌前安安静静的工作。 当缘一把整整齐齐的提案计画交到情报鬼桌上时,就连他手下最挑惕、最神经质的的情报员对这份成果都没有太多的批评,只划掉了几项预算上过于夸张,且效益相对没有那么高的提议。从情报部门对继国缘一的掌握,对方是地方小领主的二公子,并没有真正见过恶鬼,会知道鬼杀队也是因为紫藤商会拓点的过程中大致听说过一些消息——就是很典型的,没有继承权自己出来打拼的儿子。就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普通的出身,会让他写出一份接地气、可执行性高且精准地命中队士和其家属最为忧心要点的提案书。 哪怕是最优秀的情报头子,也没有办法得知,这个总是安安静静、一丝不苟地完成交办任务的小剑士,对于恶鬼造成的生离死别有多么深刻的认知。 鬼月组的部门轮调还在继续,缘一也从每天像陀螺一样忙到停不下来,又是斩鬼又是后勤,一沾到枕头就呼呼大睡,到渐渐对后勤工作游刃有余起来,甚至在完成任务后还有私人时间的程度。 而鬼月组不成文的规矩,则是只要按时完成交办任务,不会有人(鬼)对同事留在工作场合利用设备、原料有意见,只要自己把握住程度不浪费、不滥用就行。 这一天,宇多依照惯例蹲在水盆边搓洗全家人的衣服,冬天的衣物比较厚重,吸饱了水更是沈甸甸的,小姑娘得使劲地搓揉,才能确实搓掉上面的脏污,还没有洗完几件,就得停下来敲打腰背、揉揉酸胀的手臂。 “妳的姿势稍微改一下会比较好喔。” 突然出现在背后的陌生嗓音让宇多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发现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额头上有奇怪的斑,腰上配着刀,身上带着鬼杀队的信物,这才放松下来,好奇地反问:“洗衣服不都是这样的姿势吗?” 男孩摇摇头,上前几步来到宇多身边间隔大约一个人的距离,摆出了和宇多方才一样的姿势,解说起来:“这个姿势都是腰部在支撑,所以很快就累了,妳看我的姿势,像这样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省力很多。” 半信半疑的照着男孩说的话去做,果然可以多洗几件衣服才需要停下来休息,让宇多看着男孩的眼神都闪亮了起来:“你好厉害呀!我是宇多,你是新加入鬼杀队的吗?我之前没有看过你呢!是哪里来的?” “我是继国缘一,才刚刚入队不久,来的地方嗯,是离这里很远的小地方,妳大概没有听过。”缘一看着如同记忆中一样有着黑曜石般的双眼,可以一个人说个不停的宇多,用尽了两辈子的自制力才让自己像“初次见面”一样和对方交谈,当然多半都是在回答宇多的十万个为什么。 有了第一次见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有时候是正好碰到缘一一个人在吃便当分享给宇多,分出去的菜正好全是她喜欢的。有时候是宇多在市场上买菜,正好碰到缘一推荐新鲜、品质好又不会过于昂贵的食材一来二去,宇多很快就喜欢上这个新认识,又和自己无比投缘的小伙伴。 当缘一顺利在所有部门轮调一圈,再次来到月彦面前时,日之呼吸的剑士脸上的表情无比纠结,看着对方脸上爱恨参半的古怪神色,月彦发自内心地笑了:“我说了我不是什么魔鬼嘛!怎么样,想不想要继续学习第二专长啊?” 脑中浮现宇多一边大口吃着自己试做的牡丹饼,一边高呼:“这个好好吃!缘一君好厉害!”的愉快表情,缘一只能一边在心里多砍无惨两刀,一边说出属于社畜的发言:“没有问题,我可以继续学习,谢谢月彦先生。” 27 作为接任家主的礼物,岩胜从缘一那里收到了一把日轮刀,还因为握上去会改变颜色让家臣们个个惊叹了一番。虽然使用起来的手感和一般刀没有什么差别,继国家的领地也从来没有鬼出现的痕迹,但因为是弟弟的一番心意,岩胜还是将日轮刀随身配戴,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他会非常庆幸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人和鬼的战斗现阶段暂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在鬼杀队定期巡视的区域,鬼出没的机率相当低,偶而会有一两个刚刚鬼化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家伙想要划地为王,但很快就会被鬼杀队斩除,哪怕是刚入队不久的菜鸟也可以做到。 然而在鬼杀队的势力无法触及的区域,时不时可以听到恶鬼吃人的传闻,但如果将人力调往那些区域,原本已经安稳下来的地区随时会被趁虚而入,到头来虽然守住了一个村庄,却丢了另一座小镇,让鬼杀队只能根据鬼月情报组刺探回来的消息,选择性地将剑士派往那些地区,这一类的任务风险相对较高,能够完成任务的剑士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但最让鬼杀队头痛的,是那些已经和鬼杀队斗智斗勇好些年头的鬼,他们已经老练到可以混迹在大城市中,平时甚至可以和人类的邻居保持不错的关系,杀人吃肉相当低调,好不容易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也经常因为不明究理的人们的干扰而让恶鬼逃之夭夭。 无论是鬼杀队还是无惨的恶鬼都想要打破这个现状,但产屋敷不希望这个平衡的撕裂是建立在有勇无谋的牺牲上,无惨虽然厌烦鬼杀队的存在,却也不希望增加自己行迹曝光的风险,于是两边只能咬著牙,静待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产生的契机。 月彦认为那个契机就是缘一。 当缘一加入鬼杀队的时候,呼吸法的体系已经基本确立了五大基础呼吸,有了固定的型,并且有了各自的衍伸。且因为是月彦闭门集训的成果,自始就没有“日之呼吸是起始,其他呼吸法都是劣化的衍伸产物”这种说法。正因此,缘一的“日之呼吸”自入队以来没有被过多的关注,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被当成了某种衍伸的呼吸法,也为他争取到了在鬼杀队中稳扎稳打长身体的机会。 顺带一提,当月彦将以上的说明告知缘一,解释为什么没有立刻让缘一去把无惨做成鬼肉刺身的时候,他从缘一那里得到的反应是一个标准的瞳孔地震,还有“月彦先生您还好吗?有没有头痛发烧?身体没有问题吗?”的反问,让月彦狠狠揪心了一回。 ——继国缘一,在你眼里我月彦是什么样的魔鬼啊!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等待缘一生理条件达标的期间,还有另一个好消息,那就是珠世终于研究出了可以让鬼不用靠人肉维生的方式,类似人类的戒瘾疗法,辅以月彦连名字都念不出来的药(据说是从传教士那里高价买入),从开始实验至今已经成功地让鬼月组资历最老的一批成员成功地只靠人血生活近半年,并没有产生任何生理不适、精神狂躁或者血鬼术失灵等副作用。 在能够稳定取得人血之前,月彦决定暂时先向无法稳定取得“口粮”补给的外勤组员推广珠世疗法,反正是和鬼杀队的剑士们搭配行动,必要的时候从同事那里分口血填肚子还是可行的。 有了珠世疗法,原本就身负探查或潜入类血鬼术的外勤鬼们可以四处探查的范围不再侷限于紫藤商会周边,虽然责任范围越圈越大,但鬼的耐力还是比人类强上许多,一时之间还没有鬼抗议工作负担过大,只有鬼杀队主公大人会频频对月彦投以“祖先大人您堕落了”的痛惜眼神。 月彦对此毫无所觉,他正在对医疗组的组员进行慷慨激昂的演讲,同时对既有研究题目订定了死线——必须在继国缘一各方面都成长到巅峰状态之前,找到“斑纹”影响寿命的原理。 对刚刚完成了一个大项目,气势正盛的医疗组来说,这样的挑战简直不能更欢迎,所有人员拿出神挡杀神的干劲噌噌噌地跑回了研究室。没多久,整个鬼杀队的队士们从最资深到刚入门无一例外全都做了一通彻底的身体检查,那些讨厌医生,用各种借口逃避检查的,则是在刚刚完成斩鬼任务的破晓时分,被一个布袋和板砖“请”回了医疗组研究室。 有好几个月,队士们打招呼和闲聊时说的都是:“你被医了吗?”、“医了,说体脂过高,茶点都不给吃了。”、“他们到底怎么看出来的?”、“我也不知道,总之就是看出来了。”、“医疗组真神奇啊!” 连带着鬼杀队主公大人全家大小连同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婴儿都被月彦推去享受了一次VIP服务的身体检查,也让产屋敷家主每次看月彦的眼神更加苦闷了——检查结果出炉后他领到食补的药方,还有充满想像空间的医嘱:“哎,知道继承人的问题很重要,但请千万不要努力过头了,身体是自己的,还是要顾啊!这个食补药方先吃着,下半旬再来回诊。” 主公大人觉得,除了身体以外,他受到伤害的心灵也需要治疗一下。 主公大人努力养身,鬼杀队及鬼月组热火朝天磨刀霍霍向无惨的同时,月彦面临着最困难的挑战——把无惨找出来。 “众所周知,无惨是非常珍惜命的。根据可靠消息,最后一次发现无惨的踪影,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报鬼拿着小指挥棒在身边的地图上点了点,表示那是最后一次得到目击无惨的情报来源,“而且,当时的目击情报,是成年男性。” “也就是说,他现肯定已经换了一个新的身份、新的据点。”月彦看着地图上标示出曾经发现过无惨行踪的地点、身份。男性、女性、小孩;大城、小镇、村庄,并没有固定的规律。 “我们试着追查鬼出没的地区,特别是那些过去从未有过恶鬼吃人,突然之间有大量死伤案例的区域,最有可能是无惨制造了新生的鬼,再和鬼杀队在附近区域的任务报告,将范围缩小到了这三个地区。” “很好。趁著范围还没有扩大,我们必须要采取行动——”月彦双手交握撑在下巴,脸色凝重而深沉,同时也让所有参与会议的鬼月组成员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月彦梅红色的眼睛一一从每一个鬼的身上扫过,目光停留得时间或长或短,最终伸出手指向资历、部门和血鬼术都没有半点相似的三鬼:“你、你还有妳,负责去这三个地方卧底。” 接到任务的三鬼先是愣了片刻,这才连忙答应,并且保证一定完成任务,这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会议室,进行卧底的准备。 没有被选到的鬼有些在确认没有要讨论的事项后,分别离开回去自己的岗位,却也有一些不服气、认为自己更适合卧底任务的希望能从月彦这里讨个说法。 “其实选他们的理由很简单。”月彦相当坦白,没有半点遮掩,“从会议开始到选定,那三个是各种抱怨最多的,只要本色演出就可以取信无惨组的鬼了。而且我相信,等他们去出差回来,两边比较一下就知道什么叫做幸福企业了。” 好巧不巧,步出会议室的鬼们正好遇上不愿意体检的鬼杀队剑士们,一个个都衣衫不整,看起来像是从哪个山贼窝里逃出来似的,追在他们后面的则是医疗组的鬼们,有的手里酝酿着血鬼术,有的手里拿着特制的医疗用具,吆喝着:“哪里走!回来接受检查!” 幸福企业的定义真是深奥啊。 28 被月彦派出去的三鬼,酉一、正摩和香里还是人类的时候个性就相当鲜明,在自己擅长的领域虽然發挥的相当不错,但就是不擅长和同僚好好合作——因为他们对每一个同事都有意见,包含他们的顶头大佬月彦。 酉一和正摩带着满腹牢骚抵达了指派的地点,伺机和无惨组的鬼接触,反倒是香里那边出了点问题。 鬼月组的鬼多半曾是有专门技术的职人,但随着鬼月组的规模扩大,处理行政庶务的人才需求也急迫了起来。好比餐厅不止需要能烧好一手菜的大厨、会和客人互动良好的服务员,也需要一个负责衔接内外场的餐厅经理。 当时的鬼月组就像是分别组了一隻全明星大厨队负责内场,和一隻皇家规格服务员负责外场,但内外场各自为政,餐厅小的时候还看不出区别,规模一大、客流量一多就發现各种出包、掉链子的事情层出不穷,更让内外场的员工们互相指责,彼此都认为自己已经尽了一切的努力,这锅不应该由自己背。 月彦为此發愁了好长一段时间。 也不知道是哪种恶意的巧合,有阵子频繁地传出旅客横死的消息,据说深夜裡都会听到旅馆其中一间房传来奇怪的声响,第二天就会在那间屋子裡發现遍寻不到的客人——的残骸。 于是,依照惯例,鬼月组进行情报打探后由鬼杀队派出合适的剑士们,搭配鬼月组派出的后勤小队前往最后出事的区域,旅馆的女儿香里则是那件任务的最后一位被害者,并且在任务后加入鬼月组,成为鬼月组第一号「餐厅经理」。 其实香里原本不会成为被害者的。过去所有类似案例遇害的都是旅客,没有一个人是旅馆主人或员工,这正是那隻鬼狡猾的地方,趁着夜晚熟睡时裡悄悄杀掉旅客,被害者在家乡的亲友无从得知他的死讯,对当地人来说死了几个异乡人也没有什麽实感,甚至有些旅馆为了不要影响生意,發现惨案自己遮掩都来不及,更不会张扬,可以说是恶鬼最好的帮手。 可坏就坏在作为旅馆的若女将的香里,为了将来可以抬头挺胸成为不输给母亲的女将,一直十分努力,但不知道是不是用力过了头,成了对细节挑剔又喜欢指正别人,不到对方改进或认错就不低头的性格。 恶鬼潜入的那晚,香里一如往常提着灯准备巡视客房,确认客人是否还有任何需要,但今晚不知道为什麽,整间旅馆似乎格外安静,而她从其中一间客房闻到了这辈子最浓重的血的味道。 姑且不论一般人会不会半夜去巡视客房,即使会,他们大多数也不会单枪匹马在这处处透露着古怪的情境下,直接冲进显然充满危险的客房裡。 “这位客人,您没事吧!”但香里显然不是大多数人。 正在肢解受害房客的鬼傻愣愣的看着门口的香里,手裡还抓着一坨血淋淋看不出原样的内脏。 “离我们的客人远一点!不管你们有什麽私人恩怨,不准在我们的店裡杀人!”香里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摆在壁龛装饰的盆景,狠狠地对着鬼的脸砸下去。 鬼杀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身受重伤的少女恶狠狠地用指甲抠恶鬼的眼睛,嘴裡还叨念着“营业损失”、“清洁费”和“商誉损失”之类的词。等恶鬼在日轮刀下伏诛,为了抢救少女的性命,鬼月组的医师不得不做出将少女带着回据点的决定。 又因为治疗中的种种事件,月彦让香里变成了鬼,从此之后开启了让鬼月组和鬼杀队都头疼不已的时代。 “为什麽那麽多位甲级队士被派去同样的地区,你的补给品申请次数是别人的三倍?你以为补给品的生产不用成本的吗!看你也没缺胳臂断腿的,难道那些伤药是让你吃来养身保健吗?” “你在验货的时候是闭着眼睛验的吗?这个、这个,都是烂的!还有这两个是有碰伤的。不要跟我说两百斤的货难免有点瑕疵这种藉口,我们是花钱买瑕疵的冤大头嘛?供应商是你的玄孙也不能这样!瑕疵换货?每一次都花时间去换货,十次、百次累积,是要浪费多少时间在这种杂事上。” “月彦先生,您应该要更严格的制定管理规章,像这样鬆散的运作方式是不行的。什麽?例子?比、比方说,一段时间至少要拿出一些新成果之类的,就像是新的药方、工具什麽的。理由?当然是为了不要让无能之辈溷水摸鱼啊!还有什麽其他的理由吗?” 这样的小小冲突累积了半个世纪后,也足以成为“深仇”了。 “他们肯定是想着,‘把香里送的远远的,日子就轻鬆了!’哼!想得美,等着吧,我一定会是最快完成任务的,等我回去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我看到他们掉链子的模样”香里满怀斗志地走在据说有鬼出没的山裡,被远方的营火吸引了注意,“这种荒山野岭居然还有人?” 近前一看,是一群全部武装的武士集团正在休息,只有少数几个负责守夜的在低声交谈。 这些人类的出现让香里感到棘手,这是可是无惨组的鬼出没的重度可疑地点啊!万一无惨组的鬼真的出现了,在没有日轮刀的情况下就算这些武士再怎麽骁勇善战也只有给鬼送菜的份。她的任务是要和从无惨组的鬼身上打探到无惨最近的行动轨迹,也不可能出手帮助这群武士,但要她躲在旁边等着恶鬼杀完了才装作路过出现,香里自问做不到。 “没办法,只能这样了!”深吸了一口气平復心情,香里准备开始她的表演。 树丛中沙沙的响动让守夜中的武士紧张地握住腰间的刀,屏息盯着声音的来源,却怎麽也没想到出现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清清秀秀的少女。 “哎呀!这是怎麽了?”少女——香里做出惊讶的表情,有些瑟缩地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武士们,如果场景不是三更半夜的山林,几乎都可以作为浪漫爱情话本的开头了。 “这可真是本来是听闻附近出现了吃人的恶兽,这才进山搜查,没想到恶兽还没找到,倒是遇见了落单的美人。” 说话的似乎就是这群武士的领头人,其他武士都恭敬的让开一条路,让对方可以来到香里面前说话。 “现在,可否请这您开示——为什麽像您这样的小姐,会一个人深夜在山裡游荡呢?”武士团体的领头人,继国岩胜一边提问,手裡的刀却已经出鞘,虽时准备斩杀威胁。 在岩胜眼裡,像这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居然会半夜在山裡晃荡,而且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迷路或者遭遇了什麽意外的样子,本身就是一件反常的事。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香里藏在衣袖的手露出了鬼得利爪,正准备上演“女鬼吓跑武士”的剧情,把这群人赶下山,眼角的馀光却瞄到了岩胜手中与其他武士不同的刀。 那是只有通过考核的鬼杀队队士才能持有的日轮刀,而香里非常确定鬼杀队裡没有这种兼职在乡下当主公养武士的队士。虽然日轮刀不需要队士们自掏腰包,即使刀坏了也有专门的刀匠修护,但这是队士才有的福利,落到非队士手裡就表示有人在偷盗鬼杀队财产! “你!你为什麽有鬼杀队的日轮刀!哪来的?谁给你的?什麽时候给你的?财产编号是几号?”完全甩开预设的柔弱少女设定,恶狠狠的开始质问“小偷”的香里脑筋转得飞快,各项曾经被她揪出来质问过的预算、库存从脑海中闪过,而透过香里的眼睛,月彦将岩胜茫然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这是我弟弟送的刀,妳那种抓贼似的态度是怎麽回事,突然之间發什麽疯呀!” “你弟弟?好呀!果然是侵佔公物!就是有你们这种人,平时摸点吃的喝的、杯碗瓢盆之类的东西还不够,居然还把脑袋打到日轮刀上?胆子有够肥的啊!” “妳——” “妳什麽妳呀!还想要恶人先告状是不是?像你们这种贪小便宜的傢伙老娘看多了,你弟弟叫什麽名字?队士阶级是几级?哪个呼吸流派的?队士编号几号?别想乱编一个人矇我,我让下面的人一查就知道有没有这号人物,你想好了再答哈!” “我弟弟才不会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他要拿也是光明正大的拿!我告诉妳,这把刀是光明正大从我们家大门口和年礼一起送进来的,才不是像妳说的那样是摸来的!再说了妳是哪一位?凭什麽妳问了我就要告诉妳?” “既然这麽光明正大,你还有什麽不敢说的?不敢说就是有问题,我要举报你还有你弟弟!” 鬼月组总部的月彦默默的连线着香里,亲眼看着一人一鬼激烈的争执,甚至当无惨组的鬼真的想要趁乱偷袭的时候,像个大型垃圾一样被香里一脚踹破肚子,肠子飞出老远,又被岩胜随手一刀削掉脑袋,从头到尾都没有吸引到“食物”的注意力,恶鬼的尊严被彻底按在地上磨擦。 好极了,这是最快结束的卧底任务。 那边的岩胜和香里已经开始争执“微观管理与宏观管理的区别实益”,这边的月彦已经来到缘一的房间,后者正对着两块布料皱着眉头發愁,都是市面上还买不到,鬼月组名下的染坊最新出的面料。 “啊,月彦先生,来得正好!”缘一相当高兴有个商量的对象,连忙拉着月彦指着两块面料问道:“我实在不知道该送哪一块布料给宇多,这一块好像太豔丽了,但这一块好像又有点太朴素了,您帮我出点意见吧?” 月彦仔细看过两块布料,如同缘一所说,一块色彩鲜豔纹样却不俗气,一块较为朴素但是纹样低调高雅,又想想缘一送礼的对象,当即做出了决定: “缘一啊,做选择那是小孩子的事情。我们大人呢,当然是全都要了!这块鲜豔的送给宇多,她平日干活时不穿,但她总有想要穿的漂漂亮亮上街玩的时候,不就可以穿吗?至于这一件,低调奢华,送给宇多的母亲再适合不过了。而且你仔细想想,你将来要娶宇多,是不是还要她父母点头?这样你懂了吗?” 决定好两块布料的去向,月彦这才清了清嗓子,说明自己突然造访的来意:“那个,缘一啊,就在刚才你被举报了。嗯,应该说你和你哥都被举报了,我是来跟你通个气,让你可以提前把检讨书之类的东西准备起来。就这样,送完礼回来别忘了这事啊。” 缘一有些傻愣地看着双手背在身后,哼着小曲离开的月彦。 ——他有什麽可以被举报的?鬼杀队有禁止队内交往之类的规定吗?不对,宇多又不算是队内人员。还有他哥也被举报了是什麽意思,他哥这辈子连队士都不是也能被举报的吗? 厉害了呀!我的鬼杀队! 29 产屋敷弘哉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太难了。 喔,不要误会,他指的不是代代相传的鬼杀队事业,而是他们家那位祖先大人,以及祖先大人直接或间接引起的种种事件——别忘了他现在还每天吃着食补药方呢,总觉得现在每个毛孔都充满药材的气味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要”弘哉看着正坐在眼前的两人一鬼,分别是一脸无奈的继国兄弟们和正气凛然的女鬼香里,忍不住向旁边悠闲品茶的月彦发出暗示,希望对方不要再看戏了,快来帮忙。 月彦满怀忧伤的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简直是要把大公无私四个字镀金了似的:“事关鬼杀队的财产,我完全尊重你身为鬼杀队主公的判断。” “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了,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补上纪录”弘哉的话还没有说完,香里已经开始振振有词的用厨房的鸡蛋耗损比例来暗示产屋敷家被掏空的一百种方式。 眼看着陷入震惊的弘哉及其妻儿子女,月彦只能偷偷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无能为力。 “够了!我都说了不管这把刀价值多少,我都愿意出三倍的价钱,妳这个女人女鬼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岩胜脸色赤红且浑身发抖,一半是因为怒气,一半是因为羞耻,身为继国家的家主,居然被暗示成意图侵吞产屋敷家产的卑鄙小人,连带着身为队士的弟弟都被迫要写检讨书! 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整个组织的核心原则问题。”香里那副教育不懂事小孩子的神情更让岩胜胸中的怒火高涨了几分,而当事鬼像是毫无所觉(更有可能是已经惯于面对气冲冲的听众),还在义正词严的陈述: “锻造日轮刀的猩猩绯砂铁和猩猩绯矿石产量有限,所以必须谨守‘仅限队士持有’的原则。不然直接锻造成厨刀、斧头甚至是锄头让人人都有日轮刀,岂不是能让更多人有对付鬼的手段?如果一个队士私底下将日轮刀流出不是大问题,那么两个队士、三个队士呢?如果是锻刀人那里直接流出呢?所以说——这是比钱更重要的、会动摇鬼杀队根本的重大问题!” 弘哉忍住了揉太阳穴的冲动,尽可能用和缓的语气开口道:“物资管理的方式确实可以再检讨,这个部分相信可以麻烦香里小姐提出可行的做法?太好了!那就麻烦香里小姐了。至于眼前的事件本身,我想不如双方各退一步,请继国先生将日轮刀返还予缘一君,此后,鬼杀队与鬼月组会加强对继国家的领地的巡查——不,这不是特权,鬼杀队队士奔波在前线冒着生命危险与恶鬼战斗,关照他们的家人是最基本的,缘一君之前甚少提到家里的事情,说起来还是我的疏忽,还请继国先生接受我的歉意。” 岩胜连忙代表领民回以一连串的感谢,就要当着弘哉的面将日轮刀解下来还给缘一。站在领主的立场,岩胜非常清楚只靠他一个人、一把日轮刀,保护自己的家人或许还有可能,但绝对不可能将这样的保护扩及到继国家的整个领地,交出日轮刀,换来对领地定期的关照绝对是稳赚不赔的,岩胜甚至悄悄地盘算起和弘哉交换正式的文书,将两方的关系连结的更紧密一些。 眼看事件即将落幕,不论是弘哉还是月彦都偷偷松了一口气时,香里瞇着眼睛再次提出异议:“等等,这样的处理方式,岂不是变相的鼓励将日轮刀外流?毕竟,没有被抓到就没事,就算被抓到了,只要把刀还了就没事了。放在外头,就是偷了一斗米,都没有这样轻拿轻放的,还请大人慎重考虑。” 要不是当着弘哉的面,岩胜简直想要直接拔刀砍了这个纠缠不休的女鬼,他现在万分后悔自己早些时候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香里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怒气几乎要实质化的岩胜,仍旧是对着弘哉和月彦说话:“根据现行队规,退役的鬼杀队队士可以保留日轮刀,但刀的维护成本将由队士自行负担,且必须要在确保现任队士们的日轮刀维护、修整和锻造进度不会被延误的前提下。” 月彦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微笑,面对弘哉对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回了一个“你请自便”的手势。 “并且根据我的观察,这位继国先生也是会使用呼吸法的,还请大人纳入考量。”香里说完了自己的建议,低眉顺眼、安安静静地等候结果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大和抚子的气质。 弘哉第二次做出了决断,没有人或鬼提出反对的意见,片刻之后屋内只剩下月彦和弘哉面对面静静地品茶。 “这位香里小姐还真是不得了啊。”弘哉满怀感慨,对于鬼月组女性成员的能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一次会面,不仅得到了修改队内规章的权限(看得出来她想这么做想很久了),也让继国家那位年轻的家主可以继续持有弟弟赠送的日轮刀,同时漂亮的掐灭了可能会让其他队士觉得不公平的苗头——让继国岩胜走完所有的入队程序,通过考核之后成为队士,直接派驻在继国领地,以此为中心方圆特定范围内的恶鬼都由继国岩胜负责处理。 就连理由也是现成的,人家是那里说一不二的领主大人,在自家土地上要怎么行事都方便,不像其他的队士在执行任务时要跨过不同势力的领地还要小心翼翼以免被当成敌国奸细。 “这算什么!不就是活得久、看得多而已,小意思。”月彦有些飘飘然地从香里那接收到源源不绝的满意之情。 对香里而来说,月彦没有在她顶撞弘哉大人的时候出言呵斥,或者是直接动用鬼王的掌控让自己闭嘴,足见月彦是个多么开明的好老板,她居然因为月彦否决的自己年轻不懂事时提出来的见解而对老板抱有误解,真是太可耻了! 决定了,从今天开始一定要加倍努力报效老板,就从整顿鬼杀队开始——为什么是鬼杀队?开玩笑!那可是个钱坑,烧的还是产屋敷家代代累积的财富,有多少是从老板那时候就开始经营的,当然必须要让老板的财富花在刀口上。 “其实啊,成为鬼之后最可怕的就是对生活失去了热情,没有动力。那就只是行尸走肉而已,看到他们像这样精神奕奕的想着要怎么让这个世界、让身边的人、事、物变得更好,是最令我开心的事了。”月彦的说法得到了弘哉的肯定,一人一鬼相谈甚欢,甚至到送走了月彦之后,弘哉私底下还和夫人忏悔,自己过去总把先祖大人想得太刁钻古怪,其实先祖大人还是挺不错的。 ——直到弘哉每隔四天就会收到一份落落长的“鬼杀队整改方案”,只要稍微迟了一些回复,就会有不同的小朋友用还没有变声的高亢童音传话:“主公大人,香里姊姊让我们来问一下,‘回复’还没有好吗?姊姊说,拿到‘回复’的话就给我们糖吃,主公大人,可以给我们‘回复’吗?”而看着那些孩子天真的神情,还有听到“回复还没有好”时失望的脸(年纪小一点的还会当场哭出来),弘哉就觉得自己才是恶鬼。 与水深火热的弘哉对比,一边啜著清酒一边检阅部门例行周报的月彦简直生活在天堂,而医疗组也传来了好消息,在如何将鬼变回人类的研究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确认了目前的研究方向是正确的。武器研究与开发部门则是根据种子岛火绳枪的基础完成了紫藤火绳枪的试射,正准备让小部分鬼杀队后备队员试用,对敌效果达标的话即使是在呼吸法上卡关的人也有望成为鬼杀队一员。 除了无惨躲得特别好这点令人不快以外,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进行。 “咳咳!”突然一口酒呛进了气管,液体伴随着酒的辛辣让有非凡回复力的月彦连咳了好几声,正缓过劲来就听到外头一阵吵吵嚷嚷,听着是往医疗组的方向去的,而且不像是平时那种因为不想要体检而引发的,半开玩笑的骚动。 一闭。 一睁。 月彦仍然端坐在自己的房间内,眼前所见的场景以然换成了闹哄哄的医疗组。被关注的重点是月彦也认识的老资历队士,使用的呼吸法是雷,锻炼后辈的时候铁面无情往死里整,但工作以外的时间其实是个有些腼腆的汉子,在年轻队士之间很受欢迎。 他的身上并没有伤,连血迹都没有,但在耳下连接脖颈的部位,却有一片密密麻麻如同落雷似的斑纹。 而这位剑士刚刚过完三十岁的生日。 30 斑纹的研究和其他与鬼相关的研究比起来,进度落后非常多。 倒不是研究人员不尽心,而是他们没有足够的研究样本——与鬼相关的研究,无一例外全是研究人员们互相在鬼月组同事或者是偶而有被活捉的无惨组恶鬼身上进行实验得出的结论。 但因为月彦从一开始就不打算为了彻底研究斑纹原理而逼迫剑士们开启斑纹,鬼杀队的剑士们在修习呼吸法前都会例行性的被告知这一潜在风险,并且每一次例行健检后都会被反复提醒如果出现过度呼吸、体温过高或者心跳过快的情况,只要情况允许就应该立刻退出战场,也导致“斑纹”这个课题的所有资讯都来自缘一告知月彦的那一星半点,以及一些初步的理论假说。 ——目标是在没有任何人开启斑纹的情况下就解决无惨。 这是月彦和每一任鬼杀队主公的共识。 “患者是如何开启斑纹的?他的队友在现场?去那边把当时的情况交代一下,仔细记录下来!” “记录完毕之后通通去做检查,还不能确定患者对其他人的斑纹诱发性,这几天要密切观察,去通知鬼杀队,这几个人未来的任务无限期暂停。” 根据队友们的说法,目标的鬼在挑中猎物之后并不会立刻将其杀死,而是让自己的一部分血肉像寄生虫一样混入目标的体内,从内部一点一点吃空猎物,外观看起来就像是被寄生的人突然得了疾病暴毙。 既然是“疾病”自然是会传染的,寄生之鬼就靠着这层掩护吞吃了好几座村庄和一个小镇,每次都还会刻意留下几个活口,让他们去宣传这种“瘟疫”有多么可怕,所有人都忙着熏药草防瘟疫,没有任何人往恶鬼吃人的方想思考过。 这计谋堪称完美,就坏在寄生之鬼从已经被吃得差不多的受害者体内回收血肉时被倖存者看到了,这才让鬼杀队闻风而来。 大部分的村民都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有一群武士冲进村尾得了疫病的寿男家,又为什么寿男家隔壁的治夫会突然吐血抱着肚子哀号不止,而且不只是治夫,腿脚不利索的花奶奶、寡妇美穗还有村长家的五岁的小孙子,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突然之间都像是中了邪一样开始满地打滚哀嚎。 只有鬼杀队的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恶鬼的人质——包括那些不明就里,认为是鬼杀队带来了邪祟,拿着农具想要把他们打出村的村民们,都是恶鬼的储备粮。 根据有限的情报,寄生之鬼的本体并不能离寄生体太远,剑士们心一横就开始往村民们的嘴里塞紫藤花炮制的药丸子或泼洒浸泡了紫藤花的水,意图逼出鬼的寄生体并趁机抓到藏起来的本体,当然这个举动更加激怒了村民们,而鬼的寄生体就算一离开被紫藤花“污染”的受害者,也会立刻寻找其他的村民寄生——这时候也顾不上隐匿踪迹了,反正怒火攻心的村民们只会把这种异象也归咎在鬼杀队身上。 为了抓紧村民之间微小的空隙一击斩杀鬼的寄生体,这群剑士中唯一的雷之呼吸使用者整个晚上几乎毫无间断的将自己速度发挥到极限,只要想到自己慢了一秒,就会多一个人被鬼所害,他的每一斩就必须比前一斩更快、更准。 回过神来的时候,队友们正围绕着自己,咋咋呼呼的说着些什么,他不管怎么集中精神仔细听都听不清楚,日轮刀也不知道什么时后脱了手,至于自己究竟怎么来到医疗部,对他来说更是眼睛一闭一睁之间的事。 ——我没事,完全没有痛的感觉。 他想要这样安慰身边那个看起来快要哭了的女鬼,几乎每次受伤来医疗部接受治疗的时候,都是这个女鬼帮他处理伤口,明明是个一边包紮会一边骂的他满脸都是唾沫星子的泼辣女性,现在却两眼泪汪汪的,这么大的对比让他有点慌。 可是他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嘴有在做“张开”这个动作了。 女鬼的眼泪直接在脸上留下两道湿痕,摀着嘴跑向正在指挥抢救的珠世。 “还能听得见我说的话吗?我是医疗组的担当,珠世,听得见的话请您眨眼一下。” 急救台上的人勉强眨了下眼,又开始急促地喘息。 “我就直说了,因为斑纹的缘故,您剩下的时间不多。现阶段我们对于斑纹的成因还有后续治疗并没有明确的了解,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会在您身上使用新开发的药物,尽可能延长您的生命,但无法保证有效减轻您的痛苦,也无法保证治癒。同意的话,请眨眼一下。若是不同意,我们会尽可能让您可以平静的离开。” 不像平时帮伤者治疗时,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并温声细语,在向病患告知病况并征求同意实验性疗法的时候,珠世的表情和语气都彷彿只是在背诵台词。 患者还没有做出反应,他的队友中比较情绪化的那几个已经开始愤怒的指责: “这要求太过分了!至少也让他少受点苦啊!” “果然就不可能期待鬼可以体恤人类,都到了这个时候,你们还只想着怎么完成自己的研究!” 珠世没有理会这些叫骂,甚至拉住了身边想要捲起袖子冲上去教训那些人的同事,从头到尾,她的注意力就只集中在眼前的患者身上。 “阿山,把刚才口出恶言的几个拉出去浇盆冷水清醒清醒,直接送去给弘哉,让他看着办。” 珠世没有动作,不代表月彦可以冷眼看着自己的人被这样情绪化的指责,更别提有些人的发言早就已经超过了为朋友抱不平的程度,只是在恶意中伤了。 阿山,也就是最早跟着月彦的山贼鬼,干脆利落地用多年来处理黑色业务的手法,精准无比的把骂得最凶的那几个人堵上嘴、五花大绑拉出去。 躺在诊察台上的剑士看着自己或是激动或是伤感的同僚们、周身满溢着不甘气息的医疗组员们,最后是距离自己最近,用坚定的眼神沈默恳求自已的珠世。 流下眼泪的同时,他坚定地最后眨了一次眼。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月彦深深的弯下了腰,并且让其他的鬼半强迫地带走了其他不舍的剑士们,并且招来了情报组的鬼,让他们用任何血鬼术,在接下来的时间内没有人可以看见、听见发生在这间诊疗室里的情况。 离开的途中,月彦不禁产生了一种讨厌的预感,那间诊疗室将会维持这样的状态好一阵子。 “不要摆出那种丧家之犬的样子。”踢了踢整个人在缩成一团,把头埋在膝盖里的缘一,月彦没好气的说道:“想想他们都是为了什么在明知会有这一天的前提下,还奋斗不休的。想想你可以为现在躺在那里的,还有将来可能会继续躺进去的同伴做到什么,然后义无反顾的去做——除非你希望有越来越多人进去那个小房间,我没有意见。” 语毕,将缘一一个人留在原地,月彦毫不留恋地返回自己的房间。被留下的缘一又花了好一段时间,才苦笑着抬起头、撑着膝盖站起来:“都这种时候了,也不会说一点激励的话,真是个过分的老板欸。” 但是如果有人看着,就会发现缘一迈出脚步的时候,身影比过去更坚定了几分。 31 剑士中出现斑纹者的消息是压不下去的。产屋敷和月彦也没有天真到认为光凭自己的上嘴皮碰下嘴皮,说一句“一切都会没事的,大家放心!”就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好在月彦早就从缘一那裡得知了斑纹这种后遗症,每一个鬼杀队队士在开始学习呼吸法之前都会被清楚告知这种潜在危险,大部分的剑士都是做好了觉悟才踏上这条路,但听说和见到真实案例之间还是有一段差距,大部分的剑士们只是唏嘘了一番,并对倒下的同志送上祝福和鼓励。 真正麻烦的是剑士们的忧心忡忡的亲友。 上了年纪的父母或者担忧父亲、丈夫的妻子和儿女们纷纷对挚爱的亲人恳求:“既然斑纹是因为使用呼吸法过了头,那就不要再去想什麽提高阶级的事了,现在的生活不也是挺好的吗,也没有违背你加入鬼杀队的初衷,想想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你啊!” 在家人的殷切盼望下,剑士们的晋陞速度开始趋缓,但上层剑士们面临的任务危险係数并不会因此降低——也就是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金字塔顶端的剑士们将会有好一阵子青黄不接。 剑士中阶级最高的“柱”们默默地承受了更多的任务,支撑著鬼杀队不要在这波名为“斑纹”的浪潮中被冲垮,但这绝非长久之计。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又有一名剑士身上出现了斑纹,幸运的是他距离二十五岁的预估年限还有两年半的时间。 “啧,这都是什麽莫名其妙的费洛蒙干扰啊!”在与产屋敷弘哉的例会中,月彦恼怒地将茶杯掼在矮几上,呼哧呼哧地喘著气。 见怪不怪的弘哉沉默地将歪倒的茶杯扶正,重新注满紫藤花香四溢的茶水。 几乎就在茶壶嘴偏离杯口的那一秒,月彦已经一把夺过茶杯,高高仰头把茶水一口气全灌进肚裡,末了还发出一声长长的:“哈——”彷彿那喝的不是花茶,而是烈酒。 都说烈酒喝起来会感觉有火从口腔一路燃烧到胃中,月彦还是人类的时候因为健康因素并没有太多饮酒的机会,难得有机会碰酒也都是些度数不高,略略有些酒香罢了。成为鬼之后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喝酒,却再也体会不出他人口中那种彷彿在体内怀抱著烈火的快意。 直到他体验了紫藤花茶——对鬼而言有强烈的腐蚀性以及毒性,只要紫藤花的量够大,从口腔一路腐蚀到肚肠(这可不是比喻),还附带毒性引起的晕眩感,那爽度简直不是人类生吞95%酒精可以比拟的。 “您说的这个……‘费洛蒙干扰’是?” 早已经习惯这位老祖宗嘴裡时不时蹦出一两个听不懂的词,弘哉从一开始担心月彦认为自己学艺不精不敢询问,到现在可以大胆地开口刨根问底,这种不用在意形象的轻鬆感隐约让弘哉明白这就是为什麽历代产屋敷家主虽然坚持这种和月彦一对一会谈的传统,却不像其他的仪式那样留下钜细弥遗的指示。 在这扇房门后,他只是“弘哉”而已。 他可以苦著脸絮絮叨叨地从妻子的生日到了不知道该送什麽礼物;级剑士和下级剑士之间常有摩擦,他已经处理到有点厌世了,到女儿最近都不跟他撒娇了,是不是到了“讨厌爸爸”的年纪…… 揉了揉在紫藤花毒素得作用下有点痠胀的眼眶,月彦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脱口而出了还不存在的词,于是努力转起已经开始发昏的脑袋含糊的答道:“啊啊,那个呀!那是……嗯……某些正常的反应会在群体之中互相影响。” 眼看弘哉还是一脸迷惑,月彦只好努力回想一个简明易懂的例子:“就像一群女人长期生活在一起,来月事的时间都差不多。” “是、是这样的吗?您还真是博学。” “咳咳,没什麽。这是老祖宗的智慧。” “原来如此受教了。” “嗯,就是这样。” 直到弘哉默默熄灭温著茶壶的小炉,表示自己想到了可能的斑纹对策必须先行离开,月彦眯著在毒素的影响下看不清东西的双眼摆摆手让他加油,并没有发现弘哉看自己的眼神多了那麽一点祖宗形象破灭的意味——万万没想到,老祖宗居然是这种泡在红粉堆裡阅女无数的类型! 不愧是您!产屋敷老祖宗! 直到鬼的听力也无法捕捉弘哉的脚步声,月彦这才闭上眼睛等待市内瀰漫的紫藤花香同自己体内的花毒褪去。 “新的基地准备的怎麽样了?” 因为紫藤花的关係,鬼月组的众鬼们不会接近这间屋子,但月彦并不需要他们亲自来到面前才能下达指令,也不需要听见他们出声回答,有关新基地的一切像书页展开在眼前,并随著月彦的想法“翻页”。 鬼月组中和月彦有种程度的默契的鬼,五百年来从未超过一隻手可以数完的数量,私底下自称鬼月组四大天王(之类的)——月彦至今不肯对外承认有这个团体,理由是他觉得这种带上了编号数字的组合会触霉头。 新的基地几乎没有什麽可以挑惕的地方,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处于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的状态。 “很好,让我们的人把所有的研究资材还有过往的纪录都搬过去,医疗用的药物还有设备全部都准备好,但是动静不要太大,我不希望听到有什麽大张旗鼓搬迁的传闻。” 最后一缕紫藤花香散去,月彦缓缓睁开双眼,阳光在庭院的锦鲤池中撒下片片金箔,冷不防让月彦想起很多年前,比这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庭院裡,深蹲做到叫苦连天的侍从们、躲在一旁格格笑的侍女还有扶著额头直叹气却没有阻止他的大哥。 那时候的月彦只是一个傻愣愣期待医学奇蹟的人类。 记忆中的画面鲜明如昔,可他却快要想不起来那天的阳光是怎麽样的温度,应该是比冬日的炭火还要宜人吧。 月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最凶猛的恶意,往往来自他人眼中单纯无害的起心动念。退缩的剑士们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麽恶事,他们仍旧执行著发派的任务,但他们的畏葸不前只会渐渐拖垮鬼杀队这艘大船。 就当他是年纪大了心眼变小,总之他得想想办法——至少要避免曾经鬼杀队几乎就被无惨给一锅端了的往事重现。 熟门熟路地沿著阴影处离开,在经过训练场地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听见锻鍊的声音,反而是嘈杂的争执声,而且捲入纷争的对象还是月彦的老熟人。 “继国缘一!你那个兄长简直不知所谓,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好心提醒他,可他呢?那是什麽态度!” “如果所谓提醒是指‘考核的时候做做样子,过得去就行了’之类的话,那么我谢也谢过了,至于我要不要‘做做样子’,那是我个人的判断,就不劳您费心了。不知道我的态度有哪裡不合适?” “这……兄长大人初来乍到,还请夏石先生多包涵。” 放眼看去,涨红著脸的剑士大约就是夏石,纷争中心的岩胜则是一脸不乐意地让缘一不要道歉,他们没有做错。而被夹在同僚和兄长之间的缘一则是尴尬的想要安抚两边的情绪却不太得法,反而让夏石觉得缘一也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哎,就是这个理!我不就是看著岩胜君是新人,出于前辈关照后辈的一番好意才说这些话的。是!我知道岩胜君在家乡是了不起的人物,我这张嘴说起话来又不中听,但岩胜君你也不用摆出那种清高的态度吧?小心努力过头,恶鬼还没有杀死,自己就死于斑纹,那可冤囉。” “清高这个词不敢当,我只是认为做事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一个人做做样子,换句话说不就是让那些本分的人在前面去送死?夏石先生要是觉得这样做事吃得香、睡得好,我也没资格说什麽,毕竟这裡不是继国家的领地。” 夏石看起来像是随时要脑溢血,缘一大概也很担心这一点,眼神一直盯著对方的额头,嘴巴张合大概是在思索要怎麽样委婉的提醒对方注意血压。好不容易有其他人来把气咻咻的夏石拉走,缘一这才鬆了一口气。 “啧,这种人……要我说,他还比不上那个顽固的和石头一样的鬼小姐,至少她是个有原则的鬼。”岩胜不满地对著夏石骂骂咧咧的背影皱眉。 “兄长大人,您这样说被香里小姐听到了她要生气的。还有,夏石先生大概是看在兄长和他同样都有家室,所以……”缘一则是无奈地摇头,想著要怎麽让岩胜快点完成香里的要求后回家,这辈子不要再掺和到鬼杀队的事情当中,安稳地当个领主。 “等等,缘一!”岩胜急忙打断了缘一,困惑地问道:“谁跟你说我有家室的?” “咦?可、可是兄长大人不是已经继任了家主之位?”缘一记得上辈子兄长可是很早就娶妻生子的,但这句话可不能说。 “是没错,但我可还没有娶妻啊,侧室都没有呢。母亲大人说她挑不出合意的,继国家的领地也还没到需要用联姻来换取资源的地步,父亲大人虽然退居幕后,但身体依旧硬朗,因此我并没有急于成亲的需求,我不知道你是从哪裡听来的小道消息,但真的没有这种事,倒是你——你到底找到媳妇了没?” “有的!宇多是个特别、特别好的姑娘!你们都会喜欢她的!” “我们喜不喜欢不重要,要的是你喜欢。” “我当、当然喜欢了!倒是兄长大人,喜欢什麽类型的姑娘?” 原本只是转移话题的随口一问,岩胜却出乎意料地露出了恍如梦中的浅笑,心跳也快了几拍:“我……我没有特别想过,本来想著母亲大人安排的都会是好姑娘,但是……现在想想,继国家的女主人要是像顽固的石头小姐那样也挺好的。” 活了两辈子的继国缘一,猝不及防听到了不得了的消息。 厉害了,这辈子的鬼杀队� 32 鬼杀队的最新管理制度终於公布了。 除了现役剑士都很熟悉的培训与考核标准以外,还把原本因人而异的後勤物资发放规则给补全了。让某些与後勤部门关系特别好,总能多领两份补给品的剑士内心痛了一下。除此之外,还删除了一些不合时宜,也根本没有被执行过的规则,到这里都是很简单易懂的。 唯一一个叫人摸不着头脑的,是新增的“KPI”制度。 虽然非常体贴的用假名在看不懂的洋文旁边注音,但这三个符号看在众人眼里就是个意味不明的字串,待读到後头才大概了解这是一种评量个人表现的标准。 每月丶每季丶每年都会定出不同阶级的队士需要达成的标准,後勤人员依照不同的岗位也需要完成相应的任务。为了作业方便,队上甚至准备好了表格,只需要在对应的栏位填上名字丶阶级或职位还有任务完成度,例如杀鬼几只丶受害者几名丶财物损害状况等等。 “什麽呀,真是麻烦。”“这要怎麽写啊?每一个格子都要填吗?” 嘟嘟囔囔抱怨着的人不少,毕竟是全新的制度,还涉及了书写报告这道麻烦的手续,半个月後,大多数的抱怨都已经消失,只是上缴的报告品质良莠不齐,有些一看就是刻意夸大了自己的功劳,有些则是企图遮掩自己造成的损害。 弘哉和月彦翻看着底下的人整理好的报告,相较於月彦的淡然自若,弘哉就显得有些失落——无论是哪一个阶层,几乎都有几个不老实的角色,差别只是不老实的程度还是人数多寡而已。 月彦好是安慰了一番,才让弘哉相信再过没多久问题都可以被解决,顺便强力夸赞了弘哉的人格魅力。 一个组织里有将近三成的人在划水,这个组织居然还可以大致上四平八稳地运作到今天,上头大老板不凡的人格魅力绝对是一个很重要稳定剂。否则那些老实本分的人眼看着旁边和自己领着同样待遇(甚至更优渥)的同事成天滑水,自己却是实打实地在流血流汗,要是再碰到一个做人不怎麽样的老板,翻桌走人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拿鬼杀队和一般的工作来比较不太公平,但撇开危险性不谈,本质上这就是一份养家糊口的职业。既然是工作,那就要有基本的纪律,并且产能必须达到让组织运作的最低底线。” 一边说着,月彦手里的笔毫不留情地在报表的一整排人名上撇出一个个鲜红的X。 “之前可以混水摸鱼,是因爲柱级以下的剑士基本上都是两到三人一组行动,而每次任务的结果只有‘成功’和‘失败’的二元论,除非是一心扑在杀鬼大业,除了杀鬼别无所求的类型,其他人想要混水摸鱼还是相当容易的。” 相当骄傲地指着香里几乎拔秃了头(鬼拔秃了头!多麽不容易!)才设计出来的任务报告表,又举起根据这些任务报告表统计得出的KPI摘要仪表板,月彦自信的宣布: “鬼杀队接下来就要进入数据化的年代!就算之前他们能在一些大的项目上蒙混,现在我所有的项目都被拆解,除非他们能做到在每一次丶每一个小细节上都完美混分,否则所有异常都一清二楚的出现在表上!” “哇,真厉害。”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总之听起来就是厉害的样子,弘哉带着满头的问号微笑鼓掌,同时伸手指向报表最右侧那个彷佛像是制图的人突然手滑,导致折线图直接冲破表格范围的部分,问道:“所以像是这个数据,就是所谓的异常数据?” “我看看……那个是正常的数据,没错的。”月彦的手指在报表上比划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覆。 弘哉面无表情地移动手指,指向了表上第二高的数值:“您口中的‘正常’几乎是这个的五倍。” “对耶!”月彦咋舌,略微皱了皱眉头,“我都跟缘一说了叫他把所有的任务都想像成自己只用一只手在做,结果还是太高了。谢谢你提醒啊!明天就要公布数据了,我这就回去叫他们连夜再改一版出来……就假设断了两只手和一只脚来执行任务好了,这样的数字应该会正常不少。” ——明白了,换句话说就是“继国缘一用一只脚都能吊打你们全部”的意思。 等等,都有这种实力了为什麽还没有成为柱级队员!那个己级队员是某种圈内笑话吗?现在想起来,这位老祖宗确实有提过得到了杀手鐧之类的话,但是这个杀手鐧也未免太……规格外了吧!这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大猩猩吧! 弘哉外表稳如老狗,内心的吐槽欲早已经澎湃如飓风时节的海涛。为了分散注意力,弘哉将目光放到除了继国缘一以外第二高的数字上:“喔喔!这真是相当不错的成果啊!一定非常努力了吧。比较之下确实过去的作法没有办法看出剑士们个别努力的成果,现在既然知道了就必须要给予相对的嘉勉才可以。” 顺着各种数字往下找到这位优秀剑士的人名,弘哉觉得自己大概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了,为什麽他会看到“继国岩胜”这四个字呢?没记错的话,这位不是在香里的强烈要求下,纯粹来鬼杀队走个过场就要回家当领主的吗?完成基础训练到实战也才多久的时间就有这种战绩,是谁给新人发这种高难度任务的? “岩胜君也是个人才啊,虽说只是走个过场,但是面对训练和任务都是全心投入,可惜因为没有长期加入鬼杀队的打算所以只能让缘一和他组队,不然应该也能给队士们相当正面的影响。”月彦长吁短叹了一番,浑然不觉身边的弘哉瞳孔地震规模早已达到9。0,下一秒就要火山爆发重演板块飘移了。 太惊人了!继国家!这到底是什麽神秘的家系? 在弘哉的脑中,素未蒙面的继国夫妇已经成了全身上下肌肉虬结丶虎背熊腰,走起路来站在老远就会感觉到地面震动,开口说“你好”彷佛在问候人家要不要提早投胎的隐世人熊。 “请您务必丶一定要把岩胜君的数据也剔除!”给其他孩子留条活路吧!这样的数字放出去会碾碎多少人的信心啊。 月彦一开始还不怎麽甘愿,但还是在弘哉的千拜万托之下松口答应把缘一的数据调整“正常”的同时从总表上删除岩胜的资料。 “太可惜了,本来还想着可以对大多数的队士起到激励的作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试行期间还是先不要吧,但我还是留一份真实数据在手边,之後说不定就会派上用场了呢。” “好吧,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到时候我让人把两份资料都送过来,记得公告的时候别拿错啦!” 将资料收拢卷成大卷後架在肩膀上,月彦愉快地摆摆手,哼着歌离开了。鬼月组的工作效率极高,两天不到的时间就送来了全新的报表——正常对外版还有惊悚对内版。 然而即使是正常对外版,继国缘一这个名字所对应的数字还是可以把一堆壮汉吓到吃手手,对此月彦还附上了一张便签:“实在没法再做更苛刻的模拟了,请见谅。” ——上次都已经模拟用一只脚作战了,更苛刻的模拟难道要让人棍缘一君咬着日轮刀用头斩鬼吗! 弘哉一边思考着“继国缘一究竟是什麽生物”的千古难题,一边完成了公告KPI,称赞排名前段班剑士,鼓励後段班剑士的作业,同时点名了几个数据造假造的太过火的去找月彦进行那什麽“弯昂弯(One-on-One)”,第一个被点名的就是那天和继国兄弟们起冲突的夏石。 忐忑不安的夏石被产屋敷的孩子们客气地引导至入队以来从未涉足过的场域,经过一道由紫藤搭建的隧道後来到一间远离主宅其他部分的小屋,屋外的庭园一角设置了座位和茶水点心。 “请在此稍等。被喊到名字时再进入屋内。” 没有更多的说明,年幼的产屋敷们行礼後,顺着来时的道路匆匆离开。像是知道屋外发生了什麽事似的,产屋敷们的背影刚刚消失,夏石的名字就从小屋里传了出来。 在门口整了整仪容,夏石这才进入小屋,却发现屋内完全没有窗户,黑黢黢地只有墙边几只昏黄的烛光充作照明,而鬼月组的头子正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错觉,夏石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又隐隐约约带着一点嘲弄的意味,气氛一时之间压抑至极。 “夏石,你坐啊。” 一向在鬼杀队内以大前辈自居的夏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33 先不论有多少人“坐下”之后就丧失了重新站起来的能力,又有多少人“坐下”之后重新找回斑纹事件之前的状态,都和继国兄弟们无关。 巖胜正在烦恼要怎么将缘一的日之呼吸用木雕工艺表现出来,这很难,因为日之呼吸伴随着炙热的灼烧感,不同于流水或者狂风可以亲身体验,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没事拿火往身上烧,因此要怎么用雕刻手法表现出炙热的日之呼吸,让观看作品的人仿佛在脑中描绘出了那样的热度,正是令巖胜迟迟无法挥动手中刻刀的难点。 “缘一啊,不然你再多演示几次,看会不会激发点灵感。” 蹲在精挑细选的木材旁边,包起头巾、挽起袖子并套上工作袍,完全进入艺术家模式的巖胜将雕刻刀指向已经把日之呼吸的每一个型都演示过至少三次的缘一。 “全部吗?”说着,缘一就要从一之型开始演示,却被巖胜制止了。 “不,因为是雕刻,所以只能表现其中一种型,我想要表现的是那种动态感,以及随着动作燃烧起来的那种炙热……不然就那个吧,四之型,对,就是这个!先来个十次之类的吧!” 前面一大段几乎都是巖胜的自言自语,只有最后的决定是说给缘一听的,做好选择的巖胜甚至拍了拍手,示意缘一可以开始演示。 众所周知,日之呼吸四之型——幻日虹,是利用快速的旋转造成残影,反过来利用鬼被强化过的视觉来扰乱对手的招式。 於是,当宇多和她的父亲结束了市集的摆摊,回程时隔着小河看到了这一幕——缘一在不停的旋转跳跃,并且因为转久了头有点晕,所以干脆闭上眼转。巖胜手上的雕刻刀和锤子在木料上如同暴风过境动的飞快,同样动的飞快的还有他的脑袋和整个上半身,几乎是跟著缘一一起在不停绕圈。 究竟是怎么做到一边全身晃个不停,双手还可以稳稳的雕刻,做了一辈子木匠的宇多父亲难以理解,这大概就是呼吸法的奥妙吧!但比起探究神奇的呼吸法雕刻工艺,宇多爸爸此时更在乎的是:“女儿啊,妳确定小继国先生是个可靠的对象吗?爸爸指的不是鬼杀队剑士的工作,而是……” 这一家人好像脑子都有点怪怪的亚子。 “会吗?我倒觉得缘一君是个十分温柔体贴的人呀!非常可靠的!”宇多对着父亲扬起灿烂的笑容,宇多爸爸这才注意到女儿的头巾下那个喜欢的不得了,天天戴着的小饰品,好像就是那个继国缘一送来的。 河岸边旋转跳跃的缘一突然感受到一股凶恶的视线,睁开眼睛就看到对岸背对着这边的宇多和面对这边一脸嫌弃的宇多爸爸。 “女儿啊,隔壁的惠子不是一直想和妳去逛祭典来着?妳妈妈前两天才给妳做了新的浴衣,就穿那件去吧。惠子她哥说是轮调回来,那几天正好休息,让他带着你们两个女孩子一起去我也放心。什么?哎呀,妳都和小继国先生去逛过多少次祭典了,再说人家搞不好想和家里人多相处你,妳就別去打扰人家知不知道。” 宇多父女开开心心的回家去了。 继国缘一最后转了一圈,失去重心,以头下脚上的方式直接戳进了旁边的河里,巖胜把人捞上来的时候还被缘一哀伤的死鱼眼给吓到,差点手一抖又把人给丟回河里去。 未来岳父与未来女婿的较劲,岳父大人完胜。 身负神技的继国缘一尚有翻车的时候,更別提那些“坐下”之后再也站不起来,甚至直接变成“跪下”甚至“趴下”的人了。明明想着要把绩效提升上来,千万不可以沦落到被降级的地步(那多难看啊!),偏偏在实际任务中总是接连犯下一个又一个的低级错误,就连其他队友的眼神看起来也像是在嘲笑自己。 第二次KPI评比揭晓后,以月彥、弘哉为首的鬼月组高级干部和鬼杀队柱级成员又一次在深夜进行会议。 “重大研究的迁移几乎已经完成,现在的实验室只剩下一些后续观察项目,也都在随时可以搬迁的状态。” “档卷的整理和迁移已经完成,留在这里的都是已经解密的档案。” “紫藤商会的部分,以拓展业务范围为名,大部分的人力都已经迁往新据点。” “改良式紫藤花□□已经进入量产阶段。” 鬼月组的干部陆续完成报告,就连鬼杀队的柱们都越听越震惊,虽然他们经常因为任务奔波在外,但他们竟对本部已是一座空城这件事毫无所觉,足以显示鬼月组的行事风格低调、缜密并且高效。 “这还真是……不得了的隐密啊!比起忍者都要神不知鬼不觉了吧!” “不只是这个,还有上次新配给的那个应急药膏,贼好使!那——么深的一道口子,药膏糊上去没多久就不痛了。” “食堂的菜色也是没得比,上次吃了那个卷在饼里的惠什么灵烤肉可香了。” “哎,平平都是鬼,你们说为什么无惨手下的一个个就只流着哈喇子满脑子都是吃人,半点正经事都不干,他们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意思?” “就是,白瞎了那么长的壽命和体格了。真是人比人得死,鬼比鬼得晒。” 完全参不透无惨和其手下众鬼们的鬼生哲学,柱们也只能感叹了几句。毕竟会议的重点可不是研究敌人的处世之道,而是要将长久以来一直在铺垫的计画付诸实行。 “相信诸君都知道无惨十分善于隐匿躲藏,即使鬼月组派出了最优秀的探子,也只能锁定无惨大致活动的区域。因此,我们必须要主动引诱他现身,然后一举击杀他。” 弘哉的发言让全体与会人员的点头赞同,但他的下一句话却像是在水中投入一颗巨石,引来冲天的反弹: “埋伏的地点就在这里——鬼杀队的本部,至於诱饵,还有什么比鬼杀队当家更合适呢?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对无惨完全无法构成威胁,他完全可以大胆地上门找回场子。” 柱们一个个轮番上阵,求爹爹告奶奶只希望他们的主公大人可以收回成命,却被月彥“唰啦!”一下展开在他们面前的评比成绩——真实数据的那一份——惊呆了。 “这位将担任本次伏击的主力,继国缘一,己级队员。” 水柱瞪着那非人的数据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主公大人,可以的话,在下也想要当己级队员!” 柱算什么,这年头只有己级队员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学到了! “这……数据上确实很惊人,但只有一个人的话,我担心……”风柱曾经在实力并不特別强大,但行事极为狡诈的鬼手下死里逃生,并且以几乎废了一条腿的代价下才将其击杀,对于这种阴沟里翻船的可能性,他怎么样也无法忽略。 月彥板着脸击掌两下,一台乍看之下像是好几把□□绑在一起的奇怪金属机械被推了进来,旁边还有一长排的□□子弹绑成像条长带子一样,尾端有一个可以转动的手摇柄。 “鬼月组研发部门的最新成果——加特林紫藤机枪,只要旋转这个把手,就可以不断填充子弹和火药进行射击,目前已经在本部周围布置了十台,还在继续生产中,以免枪管过热或卡弹。” 拍拍手边的机枪,月彥对着柱们露齿而笑:“是时候告诉无惨——时代变了!” 34 无惨得意了几百年,整个鬼都抖起来了。 为了寻找青色彼岸花,像製造消耗品一样肆无忌惮地製造出大量的鬼,被斩杀了也无所谓,反而是能够在一次又一次和鬼杀队的交锋中活下来的鬼,才是有培养价值的。 哎呦,这麽说起来,他还得谢谢鬼杀队这麽勤劳地帮他筛选好苗子啊?哈哈哈哈!真是太愉快了!要不是因为月彦那个讨厌的傢伙成天窝在鬼杀队裡头,他还真想送个大礼盒过去“感谢”那群傻子这麽努力地提供服务呢。 一想到月彦,无惨就觉得从头到脚哪裡都不痛快,不是因为那印象深刻的紫藤花洗嘴体验,而是月彦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这一事实,让无惨在月彦面前总有矮人一截的憋屈感。 当他们都还是人类的时候,他就争不过月彦那个只成天会干傻事的,一点威严都没有蠢货,可笑的是当他以为自己就要被阴阳师驱逐的时候,反过来保下他的竟然是月彦潜意识裡一丝连月彦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愧疚之意,让他只是受了重创,并没有彻底消散。这种“救助”对无惨来说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屈辱,是他总有一天要讨回来的帐,他也终于等到机会摆脱月彦,成了比人类更优秀的生物,是被尊为鬼王的存在。 鬼王之所以立于众鬼之上,就是凭着可以掌握鬼的思想乃至生死的力量,被无惨的血转变的鬼,是死是活全在无惨的一念之间,无论他们逃到哪裡都没有用。无惨享受这种绝对的掌控,喜欢无论他下达了多麽荒诞的命令,手下的鬼们都会为求活命前仆后继地抢着去执行。 但是在月彦面前,他才是被“造”出来的那一个,虽然是趁着月彦还不熟悉鬼的力量时暗算了月彦的结果,也无法抹消这个因果关係。儘管月彦做不到一念之间弄死他,鬼杀队和月彦手下那群书呆子一样的鬼也无法构成威胁,无惨还是对于“低月彦一级”这个概念感到屈辱——从平安时代就一直酝酿的怨恨,在时间的发酵下成了更扭曲的恶意。 无惨不只期待月彦的消亡,他更期待看到月彦像那些消耗品的鬼一样,丑态毕露的趴在自己面前哀求,然后他会听着月彦的哀鸣,把那傢伙保护着的所有东西通通打碎,而且第一个就从产屋敷下手!没了产屋敷的鬼杀队,就像没了嵴骨的人,只配在地上爬。 儘管在脑子裡为月彦一干人等准备了百万种痛苦惨死的方式,百年来无惨总有千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不要贸然出现在鬼杀队的视线中: “哼,鬼杀队什麽的,终究是人类,放着不管总有一天会死绝。” “鬼月组?说什麽笑话,那些鬼总有一天会自己意识到自己是比人类优秀的多的生物,不会乖乖地继续委屈自己隐藏在人群裡的,等他们自取灭亡吧。” 到头来,復仇的果实虽然甘美,但对无惨来说没有什麽比自己的安全更为重要。 为了让这样惜命的无惨自投罗网,弘哉和月彦费了好一番功夫,一点一滴佈下诱饵,顺带也整顿了鬼杀队内的风气,终于将他们想要传达的消息送到了无惨的耳边。 “喔?居然还有脱离了鬼杀队的剑士在四处寻找可以效忠的主君?”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无惨是不信的,“愚蠢的东西,当我第一次认识鬼杀队不成?会加入那种疯子团体的,那怕是做梦都恨不得在梦裡斩鬼呢,这麽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还想从他们嘴裡拷问鬼杀队的根据地?” 原本以为可以靠着鬼杀队相关情报得到奖赏的鬼尖叫着在无惨面前炸成了盛开的血花,一身血肉也尽数被无惨吸收,最后还落得一句:“脑袋留在你脖子上还真是浪费。” 好一阵子没有鬼胆敢鼓起勇气在无惨面前提到“鬼杀队”三个字,但那位英勇献身的嘴快倒霉鬼的提议,事实上早已引起无惨的兴趣,原本一心只想抢先月彦一步找到青色彼岸花,成为完美生物的无惨,开始偷偷地透过众鬼的眼睛观察鬼杀队的疯子们。 这麽看下来,还真让无惨看出了一些门道。 每一次和鬼交战的时候,总会有那麽一两个显得特别急切的傢伙。那种急切不像是摩拳擦掌想要做出一番好成绩的冲劲,反而更像是无惨手下那些鬼剃泪满面跪求自己再给一次机会那样,深怕自己被其他人甩开而不得不踏着慌乱的脚步追赶。 有意思,看起来所谓的“退出鬼杀队”应该是“被赶出鬼杀队”才对,如果是这种情况……说不定真的有“问”出鬼杀队根据地的可能性。 无惨一道命令下去,无惨手下的鬼们一个个开始卯足了劲搜寻鬼杀队的“退队者”,当然,没有人敢提醒老闆相同的提议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出现过,他们还不想这麽早就和前同事在黄泉开趴,谢谢。 “那个……我就问问,退队的鬼杀队员,要怎麽找?” 虽然无惨严令禁止手下的鬼群聚,但对于刚刚从无惨那裡领了任务,甚至为了讨无惨欢心,一个个拍着胸脯恨不得把牛皮吹上天的众鬼们来说,他们更担心下次被老闆要求报告成果的时候,自己什麽都拿不出来。 更别说这所谓“下次”可不是白纸黑字的某年某日,而是老闆什麽时候想起这件事来,可能是一年半载后,也有可能是三五天后。到了那一天要是没有成果,他们一个个都有可能被加入黄泉派对。 “妾身也不知道啊,以往都是鬼杀队自己撞上来的,妾身从未想过如何寻找鬼杀队。” “只是要引出鬼杀队的话,多杀几个人就行了,但那位大人要的是退队者,既然是退队者……就不会跟着队员们行动吧?” 无惨手下的鬼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虽然彼此都是研究如何有效率吃人的专家(所以才能得到那位大人的赏识),却没有任何一个“鬼杀队搜查”方面的专家。 这时候就轮到月彦的鬼月组情报部,贴心地为惶惶不安的无惨组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送上适当的“听说”和“据说”。 于是无惨组的鬼们一个个活像饿了百八十年终于开荤似的,毫不怀疑地跟着鬼月组的诱饵四处撒欢,丝毫不觉得自己被忽悠了,甚至还可以振振有词地说服自己过程越艰难,结果越甜美。 那天真单蠢的反应看的鬼月组都觉得自己成了无良的肮髒大人,良心有点痛。可一看到那些被劝退的队员被无惨的鬼说动,毫不犹豫地答应跟他们去见“那位大人”,甚至积极地暗示自己还可以提供包含鬼月组在内的更多消息时,良心他突然又回復健康,不疼不痛了。 “下作的傢伙!“这是看起来恨不得自己动手杀人的鬼月组组员。 “就说了会被踢出去的,绝对是人格有问题的傢伙,月彦大人根本不用为他们操心。”这是虽然有在制止冲动的同伴,但是一看就非常敷衍的鬼月组组员。 无惨组的鬼欢天喜地的将他们的任务目标带走,鬼月组的鬼带着一肚子的负能量回到新设本部,毫不意外地发现被派去执行同样任务的其他小组几乎都带着相同的负能量聚集在一起,只有少部分的小组没有异样,那些大概就是顺利达成了“协助拒绝出卖鬼杀队的前队员”这项任务的组别,但在一片负能量的海洋中简直可以直接无视。 看着这群同样是“鬼”却真心为鬼杀队还有自己抱不平的“人”们,月彦只能暂时压下心裡的感动,豪爽地给他们放了个长假,继续准备下一个阶段的计画——估计当无惨确认这些被开除的前队员口供一致没有撒谎的时候,就该找上门来了。 十日后,满月当空,无惨大辣辣地踏进鬼杀队本部,同时也是当主的私宅。 如他所料,鬼杀队的柱还有其他主力队员们已经全数出动对付在他的命令下倾巢而出大肆食人的“恶鬼”,至于宅院裡剩下那一两个……区区人类,还怕他这个众鬼之王对付不了吗! 缘一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拿起日轮刀对着月光看了看——保守估计应该可以片出个两千片吧——也没有隐藏身姿的打算,就这样走到无惨的面前,攻击的架势也没有摆出来,就只是单纯地站在无惨前进的路线上。 意思非常明显。 到此为止,不可以再前进了。 “呵。”无惨在缘一面前约三步的距离停下,上下打量了这个并不出名(极少在其他鬼的记忆中见到)也没有杀气,却敢以一人之身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好整以暇地开口:“你们鬼杀队是不是都会一种叫做‘呼吸法’的花里胡哨小花招?要不,你先耍个两招,要是还过得去……我也不是不可以饶你一命。” 缘一想像过千百种和无惨对峙的场面,没有一种是像这样的。这辈子因为呼吸法的普及和鬼月组的医疗支援,鬼杀队队员的伤亡率已经比他前世好了不只一点半点,也因此他听从了月彦低调行事的建议,难道就因为这样让呼吸法成了无惨看不上眼的“小伎俩”? “你确定吗?”缘一此话一出,无惨怒极反笑,嚣张极也。 然后? 然后无惨以为自己看到了太阳。 35 月彥曾经多次想像和无惨对峙的情况,比如说这样的—— “无惨!” “月彥!” “欧啦欧啦欧啦欧啦欧啦!” “无駄无駄无駄无駄无駄!” 当然,自带处刑BGM是必不可少的。 或者是这样的—— “哈哈哈哈!不堪一击,受死吧月彥!” “我本来是不想使用这一招的……接招吧!无惨!” “什么!难道……月彥大人要使用‘那一招’了吗!”(By旁观的鬼月组组员) 然后从这里开始播放处刑BGM。 但现实却是这样的—— “缘一君!削他!削他!YES!就是这样,削爆他!” 月彥以标準蹲马步的姿势站在屋顶上,双手圈在嘴边充作喇叭,额头上绑了写著“缘一”的布条,吼的比下面交战的那两个还要激动百倍。 被月彥打着“在员工做得很好的时候立即给予鼓励,这才是一个好老板”的大旗一起拉到屋顶上的,还有产屋敷弘哉,但比起慷慨激昂的月彥,弘哉整个脸都深埋在手掌心里,要不是因为直接跳下去等同送死,他肯定已经跳了百八十次屋顶。 甚至就在此时此刻,弘哉都在用严谨的态度思考一脚把旁边的老祖宗踢下屋顶去玩玩紫藤花踩地雷的可能性,不过这样对下面奋战的缘一君太不公平了,他得守住良心的底线不能这样坑害缘一君! 庭院里的无惨早就已经丧失了最初的悠哉,身上长出了好几根末端带着骨刺的管子,像是鞭子一样飕飕抽打向缘一,除了月彥和弘哉所在的屋子以外,其他的建筑在无惨的管鞭□□下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至於月彥落脚的屋子之所以没事,当然不可能是无惨手下留情,而是无惨意识到了“只要靠近就会被压制”这个事实。哪怕月彥的战斗意识百年来未有寸进,逼急了甚至会闭起眼睛只凭本能又抓又咬,都无法改变无惨“源自”月彥这一事实。就算这种“压制”对无惨来说不过就是恍神一两秒的差別,但眼下还有一把追着他猛砍的大刀啊!別说一秒钟的恍神,就是半秒无惨都觉得自己要被削成鬼棍。 眼看实在打不过,无惨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找距离这里最近的鬼过来当肉盾给自己挡刀,下一刻就发现自己为了分散鬼杀队的注意力,故意让手下的鬼在十万八千里以外的地方作乱这件事反过来坑了自己。 外在的动作打的可兇、脸上的表情可狰狞,但脑子里想的全是怎么逃跑苟命,指的就是此时的无惨。 “你这家伙是什怪物,呼吸法的剑士都是一群废物,就没有听说过有像你这样的!” 无惨艰难的抵挡着,一开始听说鬼杀队的“呼吸法”时,他也曾经提起兴趣,但那些剑士没有一个可以在他手下撑过一刻钟。 对此无惨很是失望,这种失望大概就像是人类听到街头巷尾传说的“OO神器”对它充满期待,但好不容易把“神器”弄到手,却发现不过是商人夸大其词罢了,一点都不好使,於是随手一扔把它丟到哪个角落去,时间一久甚至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个东西,直到很久之后某天大扫除时,才乐呵呵地发现“哎呦!我以前还玩过这东西啊?” 可说到底,无惨根本没想过被他甩到角落去的呼吸法,憋了几年之后居然整了这么个大杀器出来!那些什么水淹火烤大风吹的呼吸法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个剑士的呼吸法那么毒辣,每一刀砍在他身上都像是被太阳照射到,伤口恢复的极慢,更可怕的是对面的人类连大气都不喘一口,握刀的手稳定无比,每一秒都像是可以再砍个千八百刀。 “虽然是历代产屋敷都矢志要消灭的恶鬼,但是从这里看起来……果然很厉害呀!”弘哉看着无惨的骨鞭一挥,直接拦腰抽断了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树,忍不住把眼神飘向身旁的老祖宗月彥。 “咳咳,我虽然喜欢欣赏肌肉,但这不表示我想要变成脑子里都装满了肌肉的类型。”月彥清了清嗓子,整了整因为加油吶喊而变得杂乱的仪容,乍看之下倒还真像个赏月的贵公子。 “喔——” 好好的一个字被弘哉拉长了尾音后,月彥觉得自己似乎品味到了一种名为失望的气息,而这种失望就像是天真无邪的小朋友指著五毛钱一支的棉花糖,对爸(月)爸(彥)露出期盼的眼神,可爸(月)爸(彥)不但没有给他买棉花糖,反而头也不回强硬地从棉花糖前面把孩子拉走,从此孩子失去了单纯而美好的童年……这样一想,月彥就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的伟岸形象。 底下的无惨在经历无能狂怒的阶段后,终于下定决心,拼著在月彥面前出大丑,甚至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都被当成笑柄,他也要逃出生天。 区区人类,壽命眨眼之间就会结束,而他是不死的鬼,战略性撤退之后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呢。 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决定的无惨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炸,变成破碎著肉片朝着四面八方飞去。 不停挥刀的缘一看着眼前这超乎常理的现象,只是冷静地感慨道:“果然还是这样啊。” 肉片状四散的无惨没有可以表达欢喜之意的嘴巴,但死里逃生的喜悅确实冲刷著他的每一块躯体,眼看着肉块就要远离这个可怕的男人,一阵猛烈而机械的“哒哒”声响起,肉块的数量开始快速的减低,而且是不分先后顺序,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全部消失。 “缘一!这玩意比日轮刀好用多了!” 巖胜一只手毫不间断地转动着紫藤加特林的把手,另一只手在空中对缘一挥舞。负责扶著子弹链条避免卡弹的香里终于忍不住掐著巖胜的膀子肉狠狠地一扭,一声惨叫之后只剩下四面八方震天的扫射声响。 不论无惨的肉块想要往哪里窜,都会有密集的弹雨阻挡他前进——他当然可以试着拼一把,只要最后能有一块肉块闯出去,都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经历过一波弹雨后的无惨他不敢,他选择往其他方向尝试突围,却只让分裂出来的肉块越来越少,直到他再也不敢盲目地往外冲。 月彥拍了掰弘哉的肩膀,另一只手霸气地挥向正在逃窜的无惨肉片,大声道:“看啊,这就是课金的力量!” “课……课金?等等,之前不是说是科技的力量?”弘哉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跟上老祖宗的思维,好像在他们两人之间自己才是那个老古董。 月彥竖起一只食指左右摇了摇,语重心长地说道:“科技也是要以金钱为后盾才能全力的冲刺啊!光是去年一整年的研发经费,就占据了整个鬼月组总营收的四分之一呢!” “四分之一那是相当多了……等等!为什么会有营收这种东西?”弘哉猛然意识到自己即将发掘出的鬼杀队和月彥的鬼月组之间经常起冲突的原因。 “怎么会没有呢?开发出新技术之后下一步就是要商品化,过程中还要随时关注市场需求,优化既有产品并且推出新商品,总而言之事情多到不行,还不是每一项商品都可以顺利回收成本开始盈利。” 说到这个地步要是弘哉还不明白,那就是他脑子进水了。 他一直以为整个鬼杀队加上鬼月组,就是一个为了防止恶鬼作乱的非营利组织,原来有一半根本就是百年企业啊!难怪鬼月组三天两头就要开会,不像鬼杀队就是一个柱合会议,而是每个小部门都有自己的大会小会。 “那……紫藤商会?” “那是加盟店。” 弘哉刷新世界观的同时,那厢的无惨已经尝试过各种角度都无法突围,只能抓紧最后的希望,让肉块长出小小的爪子死命地往地底下刨挖,只要钻入地底即使是使用呼吸法的剑士也不可能一次掀翻整块地,即使是子弹也会被泥土阻挡,无惨几乎就要开始讴歌生命的坚强,直到他不断深入地下,撞到某种坚硬的金属物,再也挖不下去。 “这是什么东西……好像还有细密的孔?筛网吗?”就像进入迷宫的人会摸着墙壁想要找到尽头,无惨的肉块在地底的深幽中沿着金属摸索,顶上的泥土让地上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只剩下寥寥几个肉团子的无惨也因此不知道头上的缘一已经在月彥的提醒下远离了只剩下断壁颓垣的庭院。 肉团子奋力地用细小的手爪拨开土石蠕动着前进,然后感觉到了呼呼的风声。 哎呀怎么可能呢,这可是在地底下…… “噗呲!” 锋利的针山从“筛网”的孔洞中射出,所有的肉团都被不只一根针固定住,动弹不得,并且从被刺穿的部位开始溃烂、崩解。 地面上的弘哉手里拿着启动装置(放在墙边装饰的花瓶),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庭院变成现实版刀山火海地狱图,耳边月彥兴高采烈地描述著:“如何?这是最新推出的防鬼装置,这些针表面都有镀上猩猩绯砂铁,并且待机时都会浸泡在高浓度的紫藤花溶液中,只要一个按钮就可以把鬼扎穿在入侵的路上!启动装置则是隐藏在角落,深藏功与名!” 蹲在安全距离外的缘一好奇地伸手摸摸突出地面至少有半截手臂长的针,才刚刚碰到针尖就被刺破了手指,锋利程度可见一斑。 “您什么时候在我的院子里装了这种危险的东西啊!” “哎呀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吗?月彥叔叔我也是担心你……” “担心个鬼!我比较担心客人因为花瓶意外翻倒而在我家庭院被扎死好吗!” “不用担心,这个花瓶架子我们有减震设计的。” “滚啊!” “行行行,天快亮了,我本来也要走,咱们先把地上那针收起来?” 在弘哉的“你有本事弄暗器,怎么没本事飞过去”的眼神下,最后还是缘一看着月彥对着一整面亮晶晶的尖刺,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模样,无奈地背着人离开,途中还经过抱着紫藤花加特林不肯撒手,正在和香里讲价想要买断这个好宝贝的巖胜,但是被忽视了一个彻底。 至於无惨,当弘哉研究出如何收回满地的针山时,负责在周围操作加特林的鬼杀队柱级成员们也纷纷聚集到庭院里,手里握着的不是日轮刀,而是铲子和锄头。 “主公大人的庭院真是一团糟啊!” “幸好今天天气正好,翻翻土再适合不过了。” “翻过土之后还得种一些什么新的植栽吧?” “不如种一排紫藤花隧道如何?” 土石在豔阳之下翻飞,烟尘四起。 就连弘哉都卷起袖子跳下去拿起畚箕帮忙清理沙土。 头顶上的阳光晒的他后颈热辣辣的。 感觉挺好。 36 产屋敷家的庭院被翻了个彻底,分散在各处的剑士们也陆续传来“战斗中的鬼突然就挣扎著死去了”的消息。在鬼出没频繁的地区,也有人在同一天半夜里听到可疑的尖叫声,但除了一摊干涸的血迹以外找不到任何异常,就连打斗或者野兽的痕迹都没有发现,就连血迹都在白天被太阳一晒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吃人的恶鬼终于彻底成为大人吓唬孩子的鬼故事,鬼杀队的剑士们狂欢了好几天,有人拿着产屋敷大手笔发给的慰劳金和同伴一起想像要怎么用这笔钱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也有人马不停蹄地收拾东西赶回老家,在被鬼所害的家人坟前哭着分享大仇得报的好消息以慰亲人的在天之灵。 到处都充满着欢快的气息,除了月彥和他的鬼月组。 “首先,必须要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努力,除了感谢以外,我想不到更好的方式表达此刻的心情。”深深地低下头行了大礼,闭上眼睛等待湧入脑海中来自众鬼的思绪平静下来,月彥才缓缓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 接下来要说的,可不是外头那种普天同庆的好消息,资历最深的几个鬼大概已经猜到月彥会说些什么,看上去十分平静,倒是那些资历百年上下的,看着自家老板严肃的表情,显得有些不安。 “如同大家所知道的,随着无惨死去,他创造的鬼也会跟著死亡。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现在还活着的鬼,就只有在场的诸位。” 脑子转得比较快的,已经品出了月彥尚未说出口的内容,表情很是古怪,好像刚才吞了厨师长酸甜苦辣俱全的怪味代餐料理,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只能把嘴巴闭紧祈祷这股怪味可以自己退掉。 “虽然在珠世夫人的努力下,各位只要有少量的人血就可以活下去,即使在珠世夫人的药物问世前,鬼月组的诸位也没有滥杀无辜,但还是要请各位做好心理準备——有关过去的盟友,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敌人这种可能。” “大、大人,这假设会不会太极端了?我们可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关系啊!別的不说,他们哪个人从没有去医疗组报到过?这种卸磨杀驴的事情……不至於吧?”这是经常和鬼杀队搭配行动的侦查组员。 “怎么就不可能了?你以为我们跟鬼杀队的合作从来都是开开心心的吗?以前那是他们还需要鬼月的帮助,现在这种互惠互利的基础不存在了,对他们来说,我们和曾经被斩杀的鬼也没有什么不同——说不定还更好杀,因为有一大半都没有战斗经验。”这是和鬼杀队有过多次摩擦的后勤组员 “不,虽然是鬼,但鬼月组不但没有祸害无辜的人,反而让更多人在这个乱世中可以拥有稳定的生活,怎么可以和为了一己私慾杀人的恶鬼混为一谈?主公大人绝不会坐视这种事情发生的。”这是曾经身为鬼杀队员的战斗组员。 “今天、明天,甚至弘哉大人在世期间或许都不会发生,但两、三代之后呢?还有谁会记得鬼月组?还有谁会费心去区分鬼的善恶?”这是已经看遍人世沧桑的元老组。 众鬼激烈的争论起来,有些感性的甚至已经一脸决绝,掏出纸笔往桌上一趴就是刷刷刷地写起自己的千字遗书。那些化鬼之后还和人类时期的亲人子孙有来往的,则已经开始翻找自己的资产列表。 月彥看着眼前这吵吵嚷嚷的画面,不禁失笑。 就算做出这种警告,就算彼此之间的看法不一样,却没有半个鬼提议“我们先下手为强!趁鬼杀队还没有回过神来,干掉他们永绝后患!” “这样你们可以安心了吧?他们虽然和通常定义的‘人’有点差別,但绝对不是那种连心都失去了的怪物。” 月彥的眼神像是要看透遮光的厚实墙板,不过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全副武装的鬼杀队大英雄继国缘一和“柱”们。 “如果是月彥先生……”缘一对着月彥的方向微微颔首,自始至终都没有要拔刀的意思“我相信他。虽然常常有奇怪的想法,在令人摸不著头脑的地方有恶趣味,但绝对不是像无惨那样只想着自己,滥用力量的人。” “我们当然也是相信那位的,但是鬼的壽命悠长,又有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在下的命可以说是被鬼月组救回来的,我一点都不想要对那间屋子里的鬼……不,那间屋子里的人挥刀啊!” 鬼杀队的柱们是除了产屋敷以外,最接近月彥的一群人,特別是老资历的炎柱一脉,有时自家人手不足还会委托月彥帮忙看孩子,站在个人的立场,他们怎么也不能将鬼月组和那些恶鬼划上等号,但站在“鬼杀队”的角度,他们也无法说服自己让一个鬼王不受限制地到处乱跑。哪怕这个鬼王看起来没什么坏心眼。 “主公大人也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的!他们也是保护著人类的同伴,应该要给予同样的信赖!在他们没有破坏这份信赖以前,我等都不应该主动出手。” “主公大人也不会希望将来的人们重新遭受鬼的威胁!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那岂不是我等的罪过?” 屋里屋外人鬼之间两样纠结,眼看再继续挣扎下去,就要发生精神过度紧绷结果手一抖直接开战的乌龙悲剧,原本只是想来继续争取采购加特林的继国家主巖胜忍不住清了清喉咙,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这个“普通队员”身上。 鬼杀队的普通队员们虽然崇拜“柱”们,平时却不太敢主动搭话,但巖胜可不是外面那种普通队员——他纯粹是掛名来买日轮刀(当然现在又多了一个采购项目),买完了他还得赶紧回家管好他那么大一座城呢。说的话会不会得罪这些人,巖胜一点都不担心。 至於他们会不会迁怒缘一? 开什么玩笑,继国巖胜家里有城,不就等于继国缘一家里有城!大不了收包袱回家,还怕他养不起弟弟吗!呸! “咳咳,各位的担忧都是有道理的,我就问一句——等你们掀了屋顶,让屋子里那一群做完日光浴之后,切腹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我没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一下安排治丧的事宜,我们继国家有些规矩跟別人不太一样。” 不光是莫名其妙就要被安排上丧礼的缘一,就连其他的柱们也是一头雾水,巖胜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诸位都是武功盖世、天赋异禀的人才,像我们普通小领主就很担心呀!万一诸位想让继国家的领主换个姓氏,我们怎么也挡不住。所以呢,哪怕今天之前各位都是为了消灭恶鬼不惜生命的好汉子,但谁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呢?为了不要让未来发生憾事后再来后悔今天的决定,不如各位就在这里尽早切腹吧!” 一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话让几个打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主意的人略为尴尬地別开目光,那些坚持不应该对鬼月组动手的人则惊喜地对巖胜挤眉弄眼表示鼓励。 话说到这个地步,原本想对鬼赶尽杀绝的几位既失了先机,也失了气势。也就半推半就地让同伴们把自己带开,一边在肚子里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管那群鬼月组的破事。 “兄长大人,多谢。”缘一从来就没有把鬼和恶划上等号,否则上辈子就不会放过珠世,这一世他更不可能看着对人类、对鬼杀队贡献良多的鬼月组因为少部分人的恐惧,毫无理由的被肃清。 巖胜不怎么在意的挥挥手:“谁让你是我弟弟呢,不帮你我帮谁,那个猫头鹰吗?而且……不都说鬼是人变来的?倒是你!什么时候可以学机灵一点?难怪媳妇还没办法讨回家呢,学着点。” 只要一提到宇多的话题,缘一就只会嘟嘟囔囔的说着“就快了!就快了!”巖胜也只能摸摸鼻子回头自己琢磨该不该直接请母亲大人出手。 “我是觉得,今天应该也是月彥先生和鬼杀队之间最后一场豪赌也说不定。”缘一看着门窗紧闭,还从里侧掛上深色布幕隔绝阳光的小屋若有所思,“不然的话,为什么偏偏要选在白天的时候集会呢?” “谁知道呢,你说我现在去敲门谈加特林的价格,月彥先生会不会看在我刚才的表现的份上,给我打个折?” “打不打折我不知道,但是那个东西……好像已经拉去熔掉了喔。说是跟其他产品比起来太危险了,万一落到有心人手里恐怕会血流成河,所以要销毁。” “什么!销毁?全部吗?” “是的,全部喔。” “啧……不知道现在用掀了屋顶作为交换来不来得及……” “兄长大人!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屋内的月彥顶著鬼月组全体同仁无言质问的眼神,故作无辜地表示:“抱歉抱歉,但是……如果我死了,大家也跑不掉不是吗?既然是这样,与其一个人孤零零地上路,还是和各位一起比较不孤单呢!啊!不过看起来我们的普通日常还能再持续好一阵子,我如果要死掉了,也会想办法先和各位通知一声的。” “您最好记得这句话,真是的,我手边还有患者呢。” “我那灶上还小火煨著汤呢。” “散了散了散了,真是……” 众鬼们翻完了白眼,腹诽完了没事搞事的老板,世界似乎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珠世和她的团队在月彥的血被抽干之前,终于研究出如何抑制鬼血的转化机制,让月彥的血在特定条件下可以修复人体,但无法将其转化。 这种药的配方被严格的控制,所有的产量都分发给已经开启了斑纹的剑士,还有与斑纹剑士同一时期的柱们,以防万一。根据珠世的说法,斑纹剑士的实力大涨,是用严重透支身体换来的,他们的身体比常人加倍的耗损,这种药虽然可以修复人体,但谁也说不準耗损的速度和修复的速度究竟是怎么样的比例,只能确定要想活过二十五岁,就绝对不可以再动用呼吸法。 紫藤加特林的消息不知道怎么走漏了出去,好些地方豪强们都想要把这种好货纳入手中,实现天下一统的美梦,怎么也不相信月彥会销毁这种强力的武器,逼得月彥不得不连夜奔上深山老林龟缩不出,鬼月组们才不得不在形式上解散。 继国缘一终于和宇多成亲,一家人迁回了继国家的领地上过着平凡的生活,宇多的木匠父亲对于擅长木雕的巖胜有多欣赏,对于可以把雕刻刀舞成斩马刀的女婿就有多心塞,但是宝贝女儿喜欢,爸爸也只能忍痛收拾起数不清的失败品,安慰自己至少冬天不用另外买柴火了。而且女婿虽然做不了细致手工,但混过鬼杀队还砍过鬼王,力气可大,一个人就可以把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全干完还不流一滴汗,重点是特別听自家女儿的话,综合评量下宇多爸爸觉得勉强可以接受。 当缘一和宇多正满怀期待地等着第一个宝宝诞生时,巖胜迎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硕大的包袱在胸口的位置打了个拳头大的结,还得要紧紧地揪著才不会被包袱的重量扯开,这位客人还没走到继国家门口,就已经引来众多路人的关注,不只是因为那异常巨大的包袱,还因为带着包袱的是个身量瘦小的女孩子。 “继国巖胜,你之前说城里缺一个大总管的事情,还算不算数啊?” 被点名的巖胜先是抬头看看天上高掛的太阳,又看看站在自己面前一脸不耐地等待回答的女性,闭上眼睛揉了揉,确认再次睁眼的时候人还在面前,这才忙不迭地点头回答:“算!当然算!能够请到香里小姐,真是太好了!” “哼哼,算你识相。告诉你,能请到我来管事,你可捡到大便宜了。”香里得意地挑眉,抖了抖她的大包袱,雄赳赳气昂昂地踏进继国家的宅第,“去把帐本名册什么的拿来,开工啦!” 此后二十年间,月彥陆续感觉到自己与众鬼之间的联系渐渐被斩断——不是被斩杀或死于日光之下那种痛苦又突兀的断裂,更像是一种平缓而渐进的过程,像是孩子渐渐长大,终于在某一天脱离“孩子”的身份,挥別父母独自走向自己的人生。 在月彥这边,或许将“孩子”换成“鬼”会是更精确的描述。 “阿山,你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用药?” 阿山是在月彥隐居起来的第五个年头找到他的,在那之后这个跟了月彥最久的鬼时不时就会来探望他,跟他说说外头的发展,比如珠世终于研究出了可以让鬼变回人的药,随着化鬼的时间长短,要服用的剂量也不同,但几乎都可以成功的回复人身。 虽然有些鬼因为曾经受过太重的伤,多次再生之下,体内属于人的那部分早已被消耗的油尽灯枯,在回复的人的同时,就迅速衰老死亡,但大部分的非战斗组员在回复成人类后,只要持续服药、注意健康,都还可以活上个十年八年。 “啊哈哈,大人您说笑了。他们啊还有家人后代,再不济也有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我就是在山贼窝里长大的,爹娘是谁都搞不清楚,我跟他们怎么能一样呢?”阿山傻乎乎的笑着,继续说起他在外头遇到的趣事,临別之时还不忘记游说加特林的风声也过去了,月彥该是时候自己出来走动走动。 月彥确实被说动了,但他没料到自己对于时间的迟钝,会让他再次见到老朋友的时候,缘一虽然精神挺好,但早已经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头子,一个人守着充满妻儿子女的回忆老屋子,看到月彥来访还乐呵呵地给他泡了一杯特別浓的紫藤花茶,自己则是端起酒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年的生活琐事。 说他和宇多生了三个儿子,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宝贝女儿,居然看上了一个游方郎中,两夫妻一年到头除了过年的时候根本没几天在家,大儿子继承了老丈人的手艺,铺子经营得红红火火、老二则是成了老朋友炭吉家的婿养子,现在也有自己的孩子了,老三少年时成天无所事事,被看不下去的缘一塞去了巖胜手下严格训练,现在至少养活自己没什么问题。 又说到巖胜怎么坚持要娶“来路不明”的香里当夫人,口口声声说要香里做一辈子的大总管,当时闹得差点把家里的屋顶都掀翻了,到现在城里都还有老人会拿这件事出来讲古。香里虽然走的早,但至今城里都还沿用著她管事的手法,巖胜早些年也离开了,现在管事的是缘一的大姪子,还算是个做事四平八稳的领主。 “挺好的呀。”月彥静静的听着缘一说故事,看着这个眼角、嘴角都带着笑纹的老人家,他几乎没有办法将其和初次见面时,那个看上去空洞麻木的幽灵划上等号。 “是啊、是啊,我们都挺好。”仰头将最后一杯酒饮尽,缘一对着天上的满月喃喃自语,小声地重复著“挺好的”直到摇晃著垂下头发出带着丝丝酒气的呼呼声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扶著衰老的缘一躺进棉被里,月彥独自走向下一个曾有故人传来音讯的地点。 37 202X年,东京 新紫藤之丘综合病院 黑田夫妻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候区,沉默地低着头等待。黑田先生偶而会低声说着“抱歉”、“不好意思”,从其他等候的家属身边走过,到走廊尽头的茶水间接电话,用最简短的几句话回应另一头的人,挂断电话后重新回到妻子身边默默地等候。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坐在这裡,自从黑田夫妻的长子春彦因为罹患不明的疾病入院以来,类似这样需要紧急抢救的状况已经发生了两次。 黑田太太的手裡紧紧捏着一张宣导不要进行无意义的抢救,徒增病人痛苦的摺页,她知道那是医院的护理人员在暗示,如果时候到了他们就应该让那个孩子离开。 要让病患有尊严地离开人世。 过度的抢救只会徒增患者的身体和心灵上的痛苦。 即使理性上明白,但黑田太太只要一想到自己将再也看不见那个孩子的脸,听不见他喊妈妈的声音,就始终无法下定决新签署同意。同样的,每次看到那个孩子被抢救回来后苍白虚弱的模样,黑田太太又觉得自己是个无比残酷的母亲,不然怎麽会让孩子一次次承受这样的痛苦。 终于等到医生用四平八稳、精心凋琢过的用词告诉黑田夫妇手术很成功,但不能保证这种情况未来不会再发生,目前来看只要观察一阵子没有恶化,应该可以稍微放心,院方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云云。 即使如此,黑田夫妇还是只能不断感谢医生,等到黑田春彦回到病房后,两夫妻才拖着在医院冷硬的等待椅上坐了一天又痠又痛的身体返家,却没料到在家门口遇到了熟悉的少年。 “啊!黑田叔叔、阿姨好!” 少年人元气饱满的问好让黑田夫妇暂时收起了脸上的愁容,和蔼地和少年交谈。 “灶门君,今天也是来给小春送笔记的吗?辛苦了,耽误你的课后活动真是抱歉,要不要进屋吃点点心?”黑田太太从灶门少年的手中接过装了整齐依照科目用透明资料夹分类的笔记複印件和空白的小测验卷,同时招呼进屋休息。 “不用不用,我家就在顺路的方向,也没有参加社团,不辛苦的。”早就看出了黑田夫妇的疲累,灶门少年连忙婉拒进屋的邀请,甚至在原地表演了一个后空翻,证明自己精力旺盛。 黑田太太看着少年努力地不想要给自己添麻烦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也没有继续勉强对方,只是请少年在门口稍作等待,转身快步进了屋内,没过多就拿出了一个还透着冷气,一摸就知道是刚从冰箱拿出来的袋子递给灶门少年。 “我们家小春缺席这麽久,也不知道什麽时候才能回学校,谢谢灶门君惦记着他。这些点心给你带回家吃吧。” “谢谢阿姨!那个……黑田君他,还好吗?班上的同学们其实都很关心他,班会的时候也有讨论过是不是大家一起去探病,但是又怕给阿姨和叔叔添麻烦,所以……” “哎呀,请务必帮我和同学们说声谢谢,如果小春的状况稳定了,医生也说没有问题的话,欢迎大家来探望喔,我想小春一定也是很想念班上的同学们的。” “好的,我会跟大家转达!那我先回家了,谢谢阿姨的点心!” 挥别了黑田太太,灶门炭彦抱着点心袋子,脑中想着的却不是等一下要怎麽享受美食,而是有什麽方法可以帮助黑田君——虽然他们只是一年级刚开学的时候才认识的,而且没多久黑田君就请假入院,所以班上的同学们其实也没有特别熟悉黑田君,但炭彦就是觉得不能这样放着黑田君不管,于是自发地开始帮忙複印笔记并送到黑田家。 亲眼见证了黑田夫妇日渐疲惫的模样,又想起班会时老师和大家告知黑田君得的是比较罕见的病,很可能这一年都无法回到学校的事,炭彦怎麽也没有办法像其他同学那样,说出:“现在的医疗技术每天都在进步,黑田同学一定会好起来”之类的话,可他既不是医学天才,也没有什麽超能力,灶门家也不像黑田君的爸爸在薪资高福利好的产屋敷集团工作……除了送送笔记之类的小事以外,就没有什麽能做的了。 “……就是这样,怎麽办,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喔,桃寿郎。”炭彦藉着上学的路途,将困扰自己的好多天的烦恼分享给好友炼狱桃寿郎,希望可以得到一些有用的建议,“爸爸、妈妈、彼方还有学校的老师们都说‘只要像个朋友一样关心黑田君就可以了,这样黑田君的父母也会感到安慰’之类的,但除此之外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事情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这可真是难办啊,毕竟我们只是高中生而已!”虽然说着有点丧气的话,但搭配上炼狱桃寿郎精神饱满的声音,反而有种被激励了的感觉,“那麽,就必须向更有经验的人请教了!” “欸?更有经验的人是指桃寿郎的爸爸?”十几岁的高中生,能想到的就是生活圈裡经常碰到的大人们,炼狱家是剑术的名流,家传的剑术甚至被评定为无形文化财。如果是炼狱叔叔,说不定会认识更多厉害的人,就可以有办法帮助黑田君了!炭彦是这样想的。 “嗯,虽然很想说‘是’,但很可惜,并不是我爸爸!” “这种说法令人很好奇啊。” “哈哈哈!是一个很神秘的长辈,我只知道爸爸会去找他谘询一些问题,有一次我还看到产屋敷老先生一起呢!” “哇!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少年们在警车的扩音喇叭咆哮中,踩着点跳过即将关上的校门,嘻嘻哈哈地奔向各自的教室。 至于那位“很厉害的神秘长辈”正在自带泳池的豪华顶楼公寓的露台,全身涂满超高係数防晒霜,头上包着头巾鼻梁上架着墨镜,墨镜下也包着防晒面罩,恍如中东悍匪的打扮,却烂泥一般的趴在海滩椅上观看今日大盘走势。 “哎呦我去,果然又买在最高点。” 掏出手机点开LINE熟练地开始用一连串贴图在群组裡面嘤嘤嘤,泣诉自己又要被套牢的惨剧,即使被其他成员已读不回也没有影响他实际上相当愉快的心情,又接着挑了几隻绩优股正准备下单,却被突然跳出的来电显示打断。 “不认识的号码……谁?”这个世上不但认识他,还可以直接联繫到他的人屈指可数,但萤幕上的陌生号码显然不是他们其中一个。 在“接听”和“拒绝”中犹豫了三秒,好奇心终究还是佔了上风。 “哇啊啊啊!真的接通了欸!” “唔呣!说了没问题的呀!”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年轻,满是稚嫩的气息,而且其中一个听起来非常地有特色,只是听到声音都要让他眼前浮现出一隻金红色的猫头鹰。果然下一秒就自报家门的年轻人们,完全没有让他失望。 “您好!这裡是炼狱桃寿郎(还有灶门炭彦),冒昧致电非常抱歉,请问是月彦先生吗?” 月彦对炼狱家是相当熟悉的,无论是鬼杀队时期还是之后的炼狱流剑术道场,月彦一直都和这一家子猫头鹰们保持着良好的关係,当然也知道炼狱桃寿郎的名字,至于“灶门”这个姓氏……好像是缘一家二儿子入赘的那个好朋友?有关係吗? “嗯,是我呦。有什麽事吗,小炼狱?还有不需要用敬语,叫月彦叔叔就可以了。” “了解!那麽,是这样的月彦叔叔……” 两个年轻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的就把一个花样少年突然罹患疾病及将不久于人世,这充满遗憾的故事拼凑出来。少年们在电话那一头说得很认真,电话这一头的月彦却早就在他们提到“黑田春彦”这个名字的时候就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时光已经前进到这个时候了吗? 虽然没有专心地聆听少年们的故事,但凭着千年的经验,月彦依旧完美的安抚了热心的少年们,让他们带着彷彿成功拯救世界的成就感挂断电话。 接下来就是机械式的操作着手机,拨打电话、约定时间,等到所有的步骤都安排好,月彦避开了所有的监控,出现在黑田春彦的病房中,看着几乎要让医院那并不厚重的被褥淹没的苍白少年,惊讶于此刻的自己居然还有办法思考经典的祖父悖论。 如果你回到过去,在父亲出生前先杀死了祖父,那麽祖父不会生下父亲,父亲也不会生下你——那麽从不存在的你,要如何回到过去杀死祖父呢? 产屋敷月彦可以治好命不久矣的黑田春彦,但如果在这裡治癒了黑田春彦,没有死亡的黑田春彦就不会成为产屋敷月彦,不存在的产屋敷月彦,要如何在现在治好黑田春彦呢? 甚至,如果治好黑田春彦意味着平安时代的“月彦”和“鬼王无惨”会是同一个人,现在这个世界还会存在吗?毕竟在缘一曾经叙述的故事中,鬼王无惨没有在战国时代就被消灭,是不是代表对方很有可能一路苟到这个年代,然后和自己一样靠着防晒霜和抗UV产品过着逍遥的日子,偶而鲨个人来吃吃? 糟糕,这麽一想非但不太想要救人反而还想要快点把“黑田春彦”弄死啊怎麽办? 为什麽到了这个年头才让他面临这种困境! “莫急莫慌莫害怕,月彦你要相信自己,总而言之先去研究一下量子力学,有量子力学准没错!” 产屋敷集团科研部门,最深处办公室,鬼月组硕果仅存的科研大佬看着自己刚刚收到的电子邮件,再看看特製抗UV窗外明媚的阳光,突然就很想打开窗户拥抱未知的大冒险呢。 简单来说,不管用任何方式,让老闆可以验证时空旅行和平行宇宙假说,加油,老闆对你们很有信心喔! “啊啊,还是开窗吧……”就在大佬的手即将碰到窗框,新邮件“叮”的提示音和多年养成的社畜习惯让大佬立即点开最新邮件查看: “在完成任务前,不可以试着日光浴、喝紫藤花茶或者猩猩绯砂铁岩盘浴喔!” 不要问大佬的双眼今天为何满含泪水。 问就是老闆神来一笔的要求太屑了。 38 科研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是因为心中常怀好奇心,面对世上众多未解之谜,他们从不停下探求真理的脚步。 简单来说,如果是研究大佬喜欢的题目,不眠不休吊血袋维生都没问题,但如果是大佬暂时没什麽兴趣的题目?喔,先放着等眼前这个项目搞好了再说。 但如果老闆偏偏对这个题目特别感兴趣呢? 这种时候就要考验沟通的智慧,要嘛让老闆对这个题目失去兴趣,要嘛让老闆意识到自己在无理取闹。前者和后者难度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採取后者甚至可能發生老闆自知理亏却找不到台阶,于是恼羞成怒引發更糟糕的结果。 于是睿智的大佬花了一整天,草稿纸都用掉了两本终于拟好腹稿,装作若无其事地找到了月彦,是对月彦指派的题目狠狠地夸了一通,以示题目的深度侧面凸显选题之人的高度。接着开始用各种听起来就很高深的理论和数字一通轰炸,直到月彦的眼神开始涣散,大佬立刻在老闆恼羞的前一刻切换到白话文模式: “咳,也就是说,通常的时间旅行悖论是建立在‘此刻的我们’回到过去进行了某些改变,但在做出改变的同时,‘此刻的我们’也就失去了时间旅行的动机,因此形成了悖论,不可能發生。这是情况一。” 这个他听得懂!月彦连连点头,早在两个世纪以前他就放弃解析科研大佬的脑内活动,因为看过之后受伤的永远都是月彦自己,只能回头看看自己历年累积的人头帐户上美丽的数字来疗癒自己——啊!看看这些充满铜臭味的小可爱! “但是呢,老闆您提出的题目是建立在某个人已经成功回到过去的前提,讨论假如我们从‘现在’就阻止某个人的人的穿越,是否会对‘现在’造成影响。这是情况二。” 是的大佬!你说的没错大佬!月彦继续当一个无情的点头机器,紧扣住自己可以听懂的每一个字。 “那麽,假设情况二的主人公为什麽会进行时间旅行呢?是他有意要回到过去吗?如果是这样,站在主人公个人的立场,毫无疑问是情况一,会陷入悖论无法被执行。如果说主人公只是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被迫回到过去,那麽要探讨的应该是造成时光旅行的‘原因’为何?要创造时光旅行的封闭类时曲线,最常应用的就是虫洞模型,但首先要有稳定的负能量开启虫洞,并维持虫洞的入口稳定不塌陷……” 随着大佬又开始不说人话,月彦想要去翻存摺求安慰的念头越發强烈。等到大佬说出:“总之大概就是这样,还请老闆再指示接下来的研究方向。”时,月彦只剩下机械式回答:“好的,辛苦了。”的功能。 从大佬给予的科学暴击中回过神来,月彦也知道那是大佬用最温和有礼的方式在表达自己的不满,而且这次是真的是他强人所难。 又一次在四下无人时熘进病房,黑田春彦还是老样子,只要病情没有恶化就已经是一大喜事。陪护的椅子上堆满了漫画,床头的游戏机正在充电,一看就知道今天黑田弟弟来探病了。 月彦仔细地观察病床上熟睡的少年,从对方髮流的走向,到脸上不起眼的浅黑色小痣都一一确认过,只能得到一个结论。 他早就已经不记得曾经的“自己”到底长什麽样子,一千年的时光,就连曾经最亲爱的父母家人都模煳了容颜,只剩下一个名字和几个含煳的标籤,即使这样近距离观察,眼前的病患除了让月彦感到同情以外,再没有更多的情绪。 一个良知未泯的人,在有条件、有能力的情况下,就算是面对需要帮助的陌生人也会伸出救助之手,更何况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初的自己。就算不考虑自己,看着自己曾经的父母心力交瘁,居然还可以无动于衷的人,究竟有多冷血啊! 可是月彦害怕。 他怕因为自己的“好意”,让这个祥和繁荣的“现实”被翻转,也怕即使现实没有改变,但过程中有更多人因为他的一个念头而牺牲,那怕这样的牺牲是發生在某个平行宇宙——是的,月彦仔细的回忆了自己重生在平安时代的童年,还有重生缘一君的,暂且得出平行宇宙的结论。 就好像你手裡握着一个按钮,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就可以拯救一个你认识的人,代价是在世界上某个角落,有一群你不认识的人会同时痛苦惨死。 即使早就已经认清自己不是英雄,接受自己没有拯救世界的本事,月彦希望自己至少不能成为那个冒失地按下按钮,然后惊呼:“天啊!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是抱歉喔!”的人。 成功送走老闆的大佬内心的煎熬并没有比月彦少到哪去。 都是认识几百年的鬼了,大佬早就摸清了月彦的本性。大奸大恶连是边都搆不上,但偶而有些小奸小恶让他和圣人划清界线,会大声说逃避可耻实际上遇到麻烦总是躲到最后一刻,房门都要被拍烂了才一脸苦大仇深地出来面对。而且还对健身房有古怪的迷恋,名下的连锁健身中心已经把一都一道二府四十三县全部佔领。 偏偏就是这个任谁看了都要摇头感叹“难担大任”的傢伙,把善与恶最清晰的那条底线死死的抠住,管你是资历多深的老伙计,谁敢踩线就灭谁。手裡握着的钱多到可以再挥霍一千年,却没看见这傢伙搞出什麽酒池肉林,反而是他们几个老鬼想搞点新题目筹不到资金的时候,用一副鬼傻钱多的样子跑出来说给他们当投资人,就冲着这一点,大佬还是愿意敬月彦一声老闆的。 “啧,时间旅行本身也算是个有趣的题目,只是观测的话应该也还行……”大佬碎碎叨念着,在门口挂上禁止干扰的标示后,一头栽进了工作室裡闷了十来天,一出来就往月彦家塞了个像是VR眼镜的东西,附带一整本手写的说明书,用字遣词非常白话,就怕月彦没看懂。 跪着读完大佬的说明书,还拿起萤光笔划了重点,月彦觉得自己大概有正常操作装置不让它爆炸的自信。运作原理虽然不太懂,大概是利用弦理论和灵魂的量子纠缠去推算未知的过去。 说是推算,其实更像是观察,而被观察的对象在观测与互动结束后,理论上会将这段记忆模煳化,最多就是将来發生类似的场景时会产生既视感——虽然不知道大佬是怎麽搞的,但这样的设计简直不能再贴心! 小心翼翼地开始穿戴、设定装置,一举一动活像是戴着老花镜学习如何设定新手机上网的老爷爷,并且在“网页”成功刷新出来时候發出兴奋的欢呼:“喔喔!成功了!” 然后月彦在“网页”刷新完成时,看到了几乎令他吐血的一幕: 时间:深夜。 地点:屋顶。 人员:岩胜、无惨。 无惨说着让岩胜不要当人的鬼言鬼语,而岩胜既没有大耳刮子抽他,也没有喊缘一过来揍他,还一副觉得这王八羔子鬼言鬼语很受用的样子。 于是月彦非常顺理成章地做了过去成天打无惨的时候最常做的那件事。 “继国缘一!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过来!”不得不说,鬼的肺活量就是好,仰天大吼都不用换气的,“你再不来你哥就不做人了啊!” 缘一有没有听到、是不是正在来的路上月彦不是很清楚,无惨發现情况不对转身就跑的动作倒是数百年如一日的利索,反而是岩胜一下看奇装异服的月彦在地上百米冲刺边追边骂,一下看无惨在屋顶上狂奔,踩到没有固定好的瓦片还会踉跄一下的模样实在不像个鬼王,跟刚才在屋顶上谈笑风生的样子差远了。 岩胜深深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骗子鬼,装成鬼王来唬他当鬼,实际上就是想把他骗去吃了。 原本就因为斑纹剑士寿命的寿命问题感到心灰意冷,现在连鬼都要来骗他,人生还有什麽盼头?武士活成像他这样,简直太窝囊了。 追丢了无惨的月彦骂骂咧咧地回头时,看的就是一脸生无可恋的继国岩胜拿起日轮刀准备抹脖子上路的一幕。 “有话好说你别冲动!人生何必碰死在练剑这一条路上啊!”月彦徒手抓着日轮刀好说歹说,就差没跪下求这位大哥刀下留头,痛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还在拼命给岩胜灌鸡汤续命。 半夜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喊自己的缘一,循着声音来到现场的时候,就看着岩胜和月彦一人一鬼在(月彦的)血泊中一起抱着日轮刀痛哭的场面。 “你放手!我的一生就是个笑话,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岩胜拼命要抢回日轮刀,奈何人和鬼比蛮力注定是比不过。 “我看你年轻有为,怎麽就是个笑话了?”月彦紧紧抓着日轮刀身往自己这边掰,就怕岩胜抢不过刀乾脆把脖子往刀身上凑那就糟了。 “怎麽就不是了?我为剑术放弃了一切,到头来……到头来即使赔上我的未来,我苦练的剑技仍旧比不上缘一!”只要一想到缘一用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谈论剑术和呼吸法的传承,说什麽“穷其道者,归处亦同”之类高高在上的话,岩胜就觉得自己的付出在缘一的眼中一文不值。 也许是岩胜狂乱的表情太过狰狞,也许是岩胜引述自缘一的那句话,月彦突然想起曾经他和缘一的幽灵一起去招揽珠世的时候,曾经对此有过短暂的讨论。那时候的月彦只是一个旁观者,可以客观的把技艺的传承当成一个辩论主题来發挥,可是岩胜和缘一是亲兄弟,同样的一句话让缘一说和让月彦说,在岩胜听来份量就是不同的。 “剑术比不上缘一,所以呢?”月彦狠狠地晃动手中的日轮刀,连带着让紧握着刀柄的岩胜都被带着摇摆起来,“你跟缘一有同样的父母、相似的长相,但是你有你的意志,你今天会在这裡,那是你的选择!不是缘一的!你不是他、不是他的替身,你不曾经历他的过去,你也不会和他有一样的未来!告诉我,你是谁!” “继……继国岩胜。”像是被月彦吓呆了,岩胜竟然真的乖乖地回答了问题。 “你努力过了吗?”月彦。 “我……努力过了,非常、非常的努力过了,但是……”还是不够,还是比不上缘一。 日轮刀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被月彦从岩胜手裡拿走,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孤零零地躺在一人一鬼都搆不到的角落。 月彦搂着已经开始大哭的岩胜,忍着手痛给他拍背顺气,一边说着:“我们岩胜真的很努力了,这麽努力的岩胜怎麽会不好呢?” 奇怪的是,月彦安慰着安慰着,突然觉得哭声不但没有停止,甚至多了一个。扭头一看,继国缘一正咬着嘴唇吸鼻子,哭的肩膀一抖一抖,衣服袖子上已经煳了一大团鼻涕的湿痕。 “兄、兄长大人,对不起,我从来都不知道……” 仰头望天,月彦思考到底为什麽会跪在自己的血泊裡,给两个哭成球的继国兄弟摸头拍背,还要哄着擤鼻涕免得到时候换气不顺憋过去。 当鬼杀队炎柱听说附近有奇怪的动静而赶来查看时,看到的就是自家队士们抱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一隻鬼正在手忙脚乱的轮流安抚他们,甚至对自己伸出了满是鬼血的手求救:“炼狱!救我!” 鬼杀队可靠的长辈大哥,炎柱,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裡。 39 炼狱究竟会伸出拯救之手,还是噼下夺命之刀?如果真的是挥刀,那麽身为观测者的自己被斩杀在观测时,是否会让身在另一个宇宙的本体也受到影响呢? 月彦不得而知,但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将来的墓碑上刻着:“第一个死于观测平行宇宙的鬼”这种听起来十分厉害,但是只要知道内幕的人都会指指点点的墓誌铭! 所以他乾脆暴力退出观测。 要是有人问起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当事人岩胜、缘一还有路过的炼狱都会下意识地忽略掉有关月彦的存在。 对炼狱来说,就是继国兄弟俩人抱头痛哭了一晚,至于满地的鬼血,顺理成章地被解释成继国兄弟刀下亡鬼留下的痕迹。 对缘一来说,就是某天晚上突然感到心慌,却意外地遇到兄长吐露内心的压力,他从不知道兄长因为自己的关係,竟然承受了如此沉重的压力,而他无心的话其实伤害兄长甚深,两人一起哭了一场。 对岩胜来说,则是自己被自称鬼王的傢伙忽悠了一番,差点要上当的时候那个骗子鬼不知道發现了什麽拔腿就跑,临走前还使了不知道什麽血鬼术,让他心态崩溃大吐真言,还被路过的缘一听去,两人一起哭了一场。 就连无惨都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要去鬼杀队劝诱的,怎麽突然在屋顶上四处乱窜,但不管他怎麽想,都只有模煳的印象,那天似乎有什麽恐怖的东西在追着自己到处跑。 退出观测的月彦就没那麽好运,一双手幻痛了大半天,好几次月彦不但要把手掌翻来复去检查有没有伤痕,还要拍张手部特写,用科技来协助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产生幻觉。 对提供装置的大佬客诉了一番,却反过来被数落了一通:“都说了只是观测可能性,谁能想到您的观测方式这麽……激烈。您应该要庆幸解除接触的震盪会造成被观测宇宙那一方的记忆模煳,否则还不知道会發生什麽事呢!” 幸好大佬数落归数落,还是给了一个全新的装置,月彦摸摸鼻子回家拿起新装置,总觉得这个机型和前一个有点差别,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默默担当起测试员的角色,一边在心底再三默念这次可千万不要冲动了,咱们就是看看、看看而已。 搓了搓手,确认每个指节都还牢牢地黏在掌上,月彦开始第二次的观测。 想想缘一的时代正是群雄割据的战国,本来都做好乱入哪个战场立刻倒地装死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这一次观测的时间点居然已经过了将近两百年,直接来到江户时代。 秉持着低调的原则,月彦硬生生蹲了两天的小树丛,确认没有什麽异状才偷偷摸摸地鑽进商人的货车矇混进城,总觉得自己好像成了007的邦德,至此月彦觉得本次观测体验相当不错,虽然树丛的蚊子多了点,但总归是瑕不掩瑜。 城裡相当的热闹,在店内挑挑捡捡的客人们、挑着担子沿街串巷吆喝的行脚商、在街边表演杂耍的艺人和围着欢呼喝彩的民众,偶而还有小孩子们从哪个角落嘻嘻哈哈地窜出来,惹得及忙闪避的大人们一阵叫骂。即使入了夜,城裡的居民也没有半点恐惧畏缩的神态,半点不像是有被鬼骚扰的样子。 正当月彦窝在别人家的后门廊下思索着,这次的观测是不是意味着恶鬼吃人一事在江户时期就已经成为传说时,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门裡探出头来,紧张地东张西望。 月彦所处的位置正好是开门后的视线死角,对方大概也有些心急,只是大概看了下路上没有其他行人,立即侧身熘了出来急匆匆地离开,行进间还不忘左顾右盼,做贼心虚的模样太过明显,让月彦想要说服自己说那是要去和心上人夜会的小年轻都没有办法。 “还是……稍微看一下他要做什麽吧。”只是看一下的话应该不会有麻烦的,于是月彦远远地跟着对方,一个鬼祟的人和一个鬼祟的鬼,三更半夜在后巷裡分别施展着极烂的跟踪与反跟踪技巧,却神奇地没有造成任何骚动,且在一人一鬼都对自己的技术非常满意的情况下来到目的地,同样也是另一户人家的后门。 惊喜地發现屋主居然没有上锁后,年轻人随即从怀裡拿出了应该是油脂一类的东西在门轴上涂了涂,确认推门时不会嘎兹作响,这才出了一人宽的缝隙,像条泥鳅似的熘进了别人家开始在昏暗的院子裡寻找什麽。 明明看着身上的穿着就不像是缺钱花用的样子,为什麽还要做贼呢?月彦对于年轻人的行径有些失望,失去了继续观察的兴致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發现年轻人在找的东西居然不是仓库一类存有贵重物品的场所,而是这户人家的井。 找到了井后,年轻人从怀裡又摸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在拆开包装的草绳时候双手都是颤抖的,好几次差点连纸包一掉入井裡。好不容易拆开纸包,年轻人毫不犹豫地将裡头的白色粉末抖入井中,再小心翼翼地将包装折叠起来收好,循着来时的路蹑手蹑脚地鑽出去,也没忘记将门带上。 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动作,年轻人一直紧绷的脸上才终于放鬆下来,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准备打道回府。才刚刚跨出脚步就对上了月彦似笑非笑的脸,吓得他差点惊叫着跳起来,幸好在最后一刻控制住了自己没有發出声音,但为了和月彦拉开距离依旧撞上了刚刚才关上的门,發出沉闷的撞击声,在一片寂静裡听起来组够响亮了。 “哎呀,小心!大晚上的,这样匆匆忙忙地要是摔伤了可不好。”乍看之下是月彦“好心”地伸手扶起差点摔倒的人,只有被扶的年轻人自己知道,那隻看起来没有几两肉的手扣在自己身上的力量,好像随时可以把自己的四肢从身体上扯下来。 “我啊,稍微有点好奇——”月彦彷彿看不见年轻人的恐惧,自顾自地说下去:“难道这座城裡有夜探邻居院子的风俗吗?” 随着每一个字节离开月彦的嘴唇,月彦手上的力道都在渐渐增加,直到年轻人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这个人比狛治那个臭小子还要……不,不不不!狛治至少还是个人,但这傢伙……他不是人,是个怪物!) “请……请饶了我……请你、请您大發慈悲……” 年轻人短暂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我为鱼肉”是什麽意思。无需思考眼前的怪物究竟是打哪来、往哪去,又为什麽缠上自己,他毫不犹豫地用最卑微的姿态向怪物恳求一丝生机。 月彦没有放人的打算,只是把满脸涕泪纵横的年轻人往旁边拽了拽,不要挡在门口。几乎是与此同时,才刚刚开启过的后门被人从裡侧狠狠地拽开,刻意压低了音量但仍然难掩怒气的嗓音先于开门的人传了出来:“不知道现在是什麽时辰吗!别人还要不要睡觉啦!” 被箝制的人好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大声地哭喊着:“狛治!狛治你快救我!以前的事情都是我不好!我猪狗不如!求求你了救命啊!” “哈啊?”名为狛治的青年探出头来时,一直抓着“犯人”的月彦还相当客气地对他点头致意,再看到被月彦揪在手裡的老熟人,狛治困惑的表情顿时化成了不屑的讥笑:“你这傢伙,是旁边剑术道场的正男吧?平常那一副老天第一老子第二的气势去哪了?要哭也回你们那个贼窟裡嚎去!惹上了麻烦就到别人家门口哭是几个意思?” 眼看狛治嘲讽完了就要把门甩在他脸上,让他自生自灭,正男连忙挥舞着自己还能动弹的手扯着狛治的袖子不让他走:“别啊!狛治!别丢下我!” 从狛治和正男的对话中,月彦大概猜出了两人,或者该说两人身后的道场之间并不和睦,可能还经常有冲突。这也解释了为什麽正男会偷偷摸摸跑来人家的院子,还往井水裡面加料——也许是前几次冲突裡面吃鳖了,想要找回场子。 “这位……正男君,是吧?”月彦推着正男逼迫他转身,直直面对角落棚子下的水井,“在请狛治君救你之前,你是不是应该要先和狛治君告知一下,有关你刚刚往人家的井裡面放了什麽好东西呀?” “什麽?井?”听到自家的井被动了手脚,狛治收起了嘲笑的表情,瞪着正男的模样比之前任何一次暴打他的时候都要凶残:“老实交代,你在井裡放了什麽?不说的话就让自己喝喝看井水!” 正男只剩下摇头抽泣的能力,问了半天也讲不出一个有用的字来,甚至在狛治的威胁下直接尿了裤子。即使是这样,从正男如此抗拒喝井水的反应也可以推知那裡头添加的绝对不是什麽好东西。 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不是狛治自己可以解决的,而陌生的月彦虽然抓到了干坏事的正男,但对狛治来说也不是可以信赖的对象,情况一时之间有些尴尬,直到另一位满脸鬍渣的大汉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走近时才略有缓解。 “这是怎麽了?”鬍渣大汉虽然身形高大,但举动、神情都十分柔和,看着并不会让人觉得畏惧,首先从狛治口中听说了事件大致的经过,大汉并没有因此暴怒,只是苦恼的皱起了眉头,叨念着:“井啊……这可有点麻烦,平常生活用的水都是从那口井来的,要去别的地方打水,可得走好一段路呢。” “庆藏师傅!现在是担心这种事情的时候吗?”狛治气急败坏的模样,巴不得直接灌正男一大桶井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庆藏却没有那麽激动,甚至还推了推狛治的肩膀让他回去休息:“好了好了,这边交给我,你快休息去吧。一大早还要去给你父亲上坟不是吗,就算你的脚程再快也要走上将近一天,晚上不睡好可不行。” 狛治还想要抗议,却被庆藏用一句“再吵下去,恋雪就要被吵醒了喔。”成功地制止,心不甘情不愿离开。确认狛治已经回屋,庆藏这才和气地对月彦打招呼:“真是不好意思,狛治还年轻,比较冲动一些,让您看笑话了。我是这间素流道场的主人庆藏,不知道您怎麽称呼?” “名字什麽的不重要,我只是个路过看到这小子鬼鬼祟祟的,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才跟上来而已。”月彦故意晃了晃手中已经昏厥的正男,“就算是道场之间的摩擦,这傢伙的行径也有些过分了,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关係,但有时候不是退一步就能海阔天空的。” “啊哈哈……您说的没错,但是说来有些惭愧,素流道场实际上只有狛治一个门下生,不论从哪方面来说,都不能和正男君他们的道场相比。” 庆藏看上去是打着要息事宁人的主意,月彦自认只是一个观察者,像这样的干涉都已经有些过头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便没有多说什麽,把烂泥一样的正男交给庆藏后就离开素流道场,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城裡乱逛,到了白天就找个背阳的角落窝着,听听街坊路人的流言八卦。 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庆藏的态度就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街上都在说素流道场的老好人一大清早杀气腾腾地冲到剑道场去踢馆,直接把人家的馆主揍得鼻青脸肿,跟拖死猪似的一路拖到奉行所去。 剑道场和素流道场的不合大家都知道,同时也都好奇着,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让从不主动挑衅的庆藏做出这麽反常的举动。 民众的好奇心,在奉行所派人前往剑道场把门下生一一绑回的时候达到了最高点,很快地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来报:“不得了啊!听说是剑道场的人昨天夜裡往素流道场的井裡投了毒!” “投毒!有可能吗?不会是年轻人的恶作剧过了头而已吧?” “哎呀,千真万确!我妻子的二舅的儿子就在奉行所当杂役,亲眼看到他们拿了鱼来试那井水,那鱼放下去还没有两息的时间呢,一隻隻全都扑腾着翻了肚,可真毒啊!” “造孽啊这是,怪不得庆藏先生那麽好的人都發了大火,要是让人喝了那可不得了。” “要我说,那剑道场也是越来越不像样,门下生一个个都是鼻孔朝天的样子,哪像个武士,根本就是一群小混混。还是庆藏先生会教人,你们看狛治现在的样子和三年前差了多少,那才是好小伙子该有的样子。” “就是、就是!我家儿子一天到晚吵着要去学剑术,还好他娘拦着没让他去,这一去还不让他们带歪了孩子,真要学武术就应该跟着庆藏先生这样的师傅。” 月彦听着街坊邻居的八卦,不外乎是说剑道场的人多么恶劣,庆藏先生多么和善、狛治多么忠实可靠,以及庆藏先生的女儿温柔又可人等等,其中有多少是掺了水分、多少是为了引人耳目而胡编乱造的故事,月彦不得而知,在城裡又瞎逛了两天,实在没有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月彦才退出了观测。 在观测结束,装置休眠的同时,新紫藤之丘综合病院的夜班护士们正在讨论黑田春彦的病情。不知道为什麽,用药的状况都没有改变,但最近几天少年的情况都非常的稳定,像之前那样随时可能需要抢救的状况已经好久没有發生了。 难道说,他们有可能亲眼见证医学奇蹟? 40 听说黑田春彦的状况有了变化,月彦还特意跑了一趟医院,收集了最新的数据后才进入观测。 这一次的观测还是江户时代,但比上次一观测的时候又更接近现代一些,准确来说,应该是天明//大//饥//荒平息后不久,粮价比上一次观测的时候还是高得吓人,但从客人脸上的表情来看,这应该已经是相当正常的价格了。 “莫非是因为飢荒,让为了活命而选择变成鬼的人增加了吗?”思考着各式各样的可能性,冷不防地被鼻尖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吸引了注意。 虽然气味很淡,但毫无疑问是人血的气味,除了月彦以外没有半个行人注意到,表示气味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了这裡早已经不是人类的感官可以捕捉到的程度。 狐疑地抬头看天,今天的云层很厚,阳光几乎透不过来,再加上月彦十分小心地挑着有阴影的地方走,这才没有直接在路中间蒸發,但普通的鬼除非是饿极了或者受了重伤需要血肉,否则不会挑这样的时间狩猎人类,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哪裡發生了人类之间的袭击事件。 得到了结论,月彦迈开腿准备继续调查,但血的味道怎麽样都没有消退,甚至隐约有变得更加浓郁的倾象,这让月彦越發焦躁——这得是多大的出血量啊?不会真的出人命了吧? 已经踏出去的脚步磨磨蹭蹭的缩了回来,甚至急速转向另一个方向,吓到了旁边的行人。月彦只来得及留下一句匆忙的“抱歉”就循着血腥味的方向追了过去。 “我就去看一眼,说不定可以帮忙叫个医生什麽的……对,就是这样。” 说服了自己,月彦脚下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要不是顾忌路上的行人,他大概已经抵达事發现场,即便如此,当血腥味引导月彦来郊外一户相当豪华的大屋面前时,还可以清楚地听见屋裏一阵阵女人的哭叫和男人逐渐虚弱的求饶。 情急之下,月彦直接跳过了围牆,在主屋裡找到了一个躺卧在血泊中的男子,和拿着菜刀、浑身血迹斑斑并且神色狂乱的女人。 “我再也不敢了……对不起……饶了我……我不敢了……”被捅了好几刀的男人虚弱地对女人發出恳求,但女人好像没有听到似的,举起菜刀就要继续往男人身上捅下,月彦急忙上前抓住了女人握刀的手,吃痛的女人手一鬆放开了菜刀,却改用另一隻手弯曲成爪往月彦脸上抓去,歇斯底里的吼着:“放开!我要杀了那个负心的混蛋!” 眼看一时之间没有办法说服这位女性安静下来,月彦只好眼一闭、心一横,用最轻的力道把人往旁边的柱子上撞过去——不是他不想玩手刀砍后颈那一套,而是他最近一次想要手刀制伏歹徒的结果,是直接把歹徒的整个脑袋都巴飞了,那还是个五大三粗左青龙右白虎的壮汉呢! 女人的脑门嗑咚一声敲在柱子上,翻着白眼哼唧着倒地,月彦这才有办法处理地上已经意识恍惚的男人,正疑惑着这麽大的屋子怎麽只有这一对男女,让他连喊人帮忙压着伤口都没办法时,一个小孩子从门口探头进来高声问道:“父亲、母亲,请问您们打完了吗?”用词相当的有礼貌,但那句话裡的每一个主要组成部分,配上眼前这血淋淋的画面就显得非常突兀。 也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回应,小孩直接跑了进来。月彦都已经做好了要迎接另一波尖叫音波攻击的心理准备,却只看到这家的小孩对着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父亲、和不省人事的母亲皱了皱眉头,嫌弃的捏着鼻子对月彦發问:“怎麽弄的这麽髒啊?” 面对各式各样狗屁倒灶的情况,月彦真都可以很骄傲地说:“老子当鬼这麽多年,什麽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但是对不起,像这样的孩子,他还真的没有见过! 前所未见的孩子还在叨叨个不停:“味道好大,大叔你能不能帮把手,把门窗开起来透透风啊?”眼看月彦没有要帮忙的意思,他还略显苦恼地叹了口气,掂着脚尖绕过地上的血迹,一隻手坚持不肯鬆开鼻子,单用一隻手把旁边的窗户支起来透风。 顺带一提,孩子他爸在外头的冷风灌进来的那一刻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好傢伙,月彦开始怀疑眼前的一切其实都是这个小孩设计的密室杀人案,意图谋杀亲爹亲妈而继承钜额财产,而他将是小孩的下一个灭口对象……等等,说不定这傢伙根本不是小孩,而是那种……那种嗑错了药所以缩水的邪恶版死神小学生之类的? 等邪恶死神小学生(暂定)把门窗都开好,终于發现那可怜的老爸在他瞎折腾的时间内嚥气了,也只是很淡定的表示:“这样啊,那也没办法。”然后开始烦恼起榻榻米可能洗不乾淨这件事。 “小朋友,你不用去看看你的母亲吗?她撞到柱子,晕过去了。”月彦忍不住出声提醒一下,希望可以唤醒小孩内心的人性光辉,当然隐去了晕倒详细的前因后果。 “喔,撞晕了啊?那应该满严重的,这样的话等她醒来还有办法接待教众吗?如果没办法的话还挺麻烦的,马上又要集会了,会来不及通知延期的。对了,大叔你知道尸体要怎麽处理吗?是不是要叫人来搬走啊?” 小孩相当认真的思考着非常实际却又可怕的问题。 回过神来的时候,月彦已经戴上头巾、穿上围裙开始刷洗榻榻米上的血迹了。作为一个非常有钱的千年老鬼,虽然平时不太动手,但这种基本的生活素养他还是有的。平常打扫卫生、保持居家环境整齐清洁完全没有问题。 “大叔,你动作好熟练!”被迫一起刷洗的小孩对月彦俐落的动作投以敬佩的眼神,“你是不是常常做这种抛尸善后的事情啊?” 月彦保持着眼神放空,手上重複着刷洗的机械动作,紧紧地抿着嘴唇不让自己發出声音。因为他只要一鬆手肯定控制不住自己狠狠巴这个死小孩的冲动,要是开口绝对是冲着这个小孩骂娘。 喔,对了,小孩他娘刚才醒过来看了这一室惨状后又晕过去了。 反正月彦说不说话,这小孩一点也不介意,他自己就可以说个不停。他介绍了这裡是“万世极乐教”刚才被捅死的男人,也就是他的父亲,创立了这个宗教,而他是负责倾听信众的痛苦,并且将神的指示转达给教众的“神子”—— “因为父亲说,我的眼睛和头髮的颜色很特别,所以一定可以听到神明大人的声音……” “停。”再也听不下去这个只为圈钱而诞生的宗教团体的劣迹,月彦举起一隻手喊停了小孩的叙述,“你要不要解释一下头髮、眼睛和神明之间的关係?” “嗯……”小孩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头髮和眼睛跟我一样的人。嗯……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大人们才会跑来对一个小孩子讲他们的烦恼?哎,大人们真是可怜。” 神棍月彦见过不少,早些年他自己都下场干过神棍,但是像这个小孩这样直白的神棍,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除此之外,神棍小孩本身的言行也让月彦觉得十分古怪,他对父亲死亡这件事情没有表现出任何伤心或愤怒,讲到大人们的造神行为也没有任何不耐烦,作为经常接收成年人负能量的“神子”,当他口中说着“好可怜”的时候,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都没有半点“同情”的成份。 好像这孩子对喜怒哀乐都完全无感——并不是继国缘一那种反应慢半拍的类型,更像是他完全不知道这些常人的情绪是什麽东西,就算模彷大人们的嬉笑怒骂,也只能学到最粗糙的外观。 “你那个长相是哪裡突变了我是不知道,但是——”月彦的双手在自己的头髮附近比划了一种蓬鬆的感觉,眼神放空:“神之子,在一般人眼裡大概就是这样这样的感觉。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咦?”一如月彦所想,小孩半点没有發怒的迹象,甚至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难怪我从来没听过神明大人的声音,唔……但是如果不当神子的话,我得做什麽好呢?我好像也没有什麽特别想做的事情。” 月彦几乎可以确认这个小孩有某种程度的述情障碍。并非没有感情,而是对普通人而言自然而然可以自然而然被感受并且分类的情绪,到了患者这裡变成了不能理解的东西,因此患者不能理解普通人情绪化的世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就拿“害怕”这种情绪来说,普通人会在瑟瑟發抖的同时说:“我好怕啊!”但是对述情障碍的患者来说,他们只会感觉發冷、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这种生理上的不适,却没有办法将生理反应和“害怕”这种抽象的情绪连结。 身边的小孩正在用指甲抠一块乾涸卡在榻榻米纤维缝隙中的血迹,一边处理还在一边小声抱怨真是麻烦。如果将小孩看到案發现场至今的一切言行串连起来,再搭配月彦的述情障碍论,似乎也不是那麽难以理解。他不停的抱怨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处理起来很麻烦,从房间的清理到安抚教众,甚至不停对月彦这个陌生人描述他们这神棍一家的生活,都是小孩感到不安的表现。只是这个小神棍没有办法用普通小孩的表达方式——哭或尖叫——来表达自己。 “大叔你真的看过神之子吗?他是怎麽样的?”小孩的提问把月彦从思考中拉回,他似乎已经放弃了继续和那块血渍鏖战,转去刷洗其他部分。 看出了小孩不希望继续在沉默中劳作,月彦随口说起了缘一的故事,同时为了续剧性和故事性的考量夸大了许多情节,比如当鬼杀对的队员们因为飢饿即将败在邪恶的吃人鬼手下时,缘一带着三百个便当,驾着七彩祥云降落在战场上(不然还有更好的方式描述缘一在厨房包便当的一天吗?),吃饱了便当的众人精神抖擞,和恶鬼鏖战三百回合取得胜利。 “然后,长相的话大概是这样。” 月彦看着怎麽样都刷不乾淨的榻榻米,乾脆伸出爪子开始在上头刮画,黑褐色的血痕被刮掉,线条渐渐组合成人的五官、肢体,最终成为一幅威风凛凛的缘一溪边洗衣图(当然洗衣棒被画成了日轮刀)。小孩爬到月彦身边看着鬼爪和血迹组成的猎奇作品,皱紧了眉头好像在思考宇宙起源的谜题。 “大叔……那个……” “怎麽了?你也感受到神之子的厉害了吗?”(能一个人洗全队的队服都不用停下来休息,也只有你,继国缘一) “嗯,看起来很厉害没错,但是……为什麽我总觉得他看起来有点……憨”小孩满脸的一言难尽,“还有,大叔你这样刮坏了我家榻榻米,赔吗?” 月彦看着自己的巨作,和无论如何回不去了的榻榻米,心虚道:“……赔。” 因为榻榻米把自己卖成了宗教专业画师的月彦,终于完成赔偿可以心安理得脱离观测的时候,万世极乐教已经彻底被整改成了……某种诡异的缘神教,会说诡异是因为整间聚会所的装饰在小孩的要求下,每三步就会看到一张神子缘一图(月彦绘),俨然像是踏入了后世疯狂追星族贴满偶像海报和摆满周边的房子。 退出观测的时候,月彦的手都还在下意识的画图,从洗衣服的缘一、搬货的缘一、在树下發呆吸引小动物的缘一,还有更多更多的缘一,全部都被魔改成足够威风的场景(对,比如把肩上扛着的货物变成大刀、手上提着的包裹变成鬼首),每天从睁眼到闭眼都在画缘一。 “我不要再看到继国缘一了,嘤!”月彦,在缘一去世的五百年后,终于罹患了继国PTSD。 41 罹患了继国PTSD之后,在自家连锁健身中心用健身教练精实的肌肉洗眼睛洗了三天,洗到健身教练差点要以“我觉得老板是个变态”为理由辞职,这才略微感到治癒效果的月彦总算重新十起了观测装置。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前几次观测太过刺激,最近的观测内容都没有什么令人眼睛一亮的事,先是在一个小渔村碰到自诩艺术家的制壶人,相当自豪地对月彦这个外地人展示着以小动物的尸块作点缀的壶:“这位看起来就是城里来的大人,您肯定能理解我的艺术!”制壶人倾情推销的壶身贴满了鱼鳞,左右应该是把手的地方分别黏了一颗松鼠头和鸡头。 “不,其实我没有很懂你想要表达的东西。”月彦指了指那看起来死不瞑目的小动物脑袋,“你这是超现实主义的表现形式吗?那确实会比较难懂,你可不可以说明一下这件作品想要表达的意涵?鱼鳞和松鼠是想要表现板块造陆运动下,海洋与陆地的竞争关系吗?鸡又是什么意思?喔,还有那个鱼腥味是故意留下来的吗?是要隐喻人性的恶臭之类的吗?” 制壶人看上去有点呆愣,他先看了看左手边的松鼠头,又看了看右边的鸡头:“呃,其实只是因为松鼠……不太好抓。”所以他随手在厨房里捡了昨天杀的鸡来凑活一下。 再看向那只壶的时候,不只是月彦,就连制壶人的眼神都有些一言难尽。 “诡祕、致郁或者黑暗系都是艺术表达的一种,和主流艺术的差别大概是能够引起共鸣的人数会少一点,但是……至少要有点中心思想吧?你的作品没有灵魂啊,先生。” 听完月彦的结论,制壶人抱着散发出浓浓鱼腥味的壶,哇的一声哭着跑走了。 因为有点担心制壶人而在小渔村多留了两天,却听村民说制壶人为了“寻找艺术的灵魂”跑到山里想要模仿隐士的修行方式,却因为不熟悉山里的环境而闯进了熊瞎子的山洞里,还是因为他那沾满血迹臭不可闻的壶,才让猎户发现了他的残骸。 月彦觉得有点愧疚,结束观测后立刻高价购入了新人艺术家的壶放在壁龛装饰——当然是没有怪味、没有奇怪的动物残体拼接,曲线优美且釉色均匀的好壶。 除了奇怪的制壶人,月彦遇上的无非就是一些寻常的街坊邻居口角、夫妻吵架或夫妻对小孩混和双打、最多不过是帮忙抓一下小偷,顺便听了一堆逻辑和理智都支离破碎的发言。 什么“不是我的错啊!是我的手擅自动手的!是手的错!”还有“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弱小呢?你们没有良心吗?太恶毒了!” 因为小偷喋喋不休地发言的内容实在太恼人,月彦压制他的时候过不小心手滑了,把小偷整个人摁在一堵砖墙上,撞出了一脑门的血然后口吐白沫晕了过去——严格来说应该是严重的恶意伤害了,但是和月彦一起热心公益抓小偷的民众在奉行所都非常有默契地忘了提到这一点。 后来听说那小偷在牢里关着关着就暴毙了,月彦有点怀疑是不是往墙上那一下太用力,引发颅内出血(毕竟那个小偷看起来也上了年纪),但转念想想如果再让他回去抓一次小偷是不是还会这样拉着人去撞墙……月彦也就释然了。 连续几次没有什么波澜的观测后,月彦又跑了一趟医院,却发现原本派黑田春彦的病房已经换成了陌生的老太太在使用,黑田春彦在一周之前病况奇蹟似的好转,已经被许可出院,只要每隔两周回来复查追踪就可以。 就连黑田春彦的主治医生都弄不明白,他一直以来都采取保守疗法,没有投入什么实验性的治疗方式或者新药,患者怎么突然就好起来了。 比主治医生更惶恐的是月彦。惊恐到直接敲穿了科研大佬的强化防爆门,就为了问一句:“大佬!为什么会这样啊?”然后被埋首在研究报告中的大佬毫不留情地踹了出来,搭配一句无情的:“你先想想自己在观测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再来问!” 但月彦就是完全想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思考的期间内,炭彦和桃寿郎两个孩子还特意上门拜访,极为诚恳地感谢月彦对黑田同学的帮助,顺带回报了黑田春彦的近况,说是还不太能剧烈运动,但是日常生活的起居行动都没有什么问题,目前是在家里一边休养一边复习漏下的学校进度,顺利的话希望下个月就可以回到学校了。 “喔喔,真是太好了。”月彦机械地应和着少年们喜悦的讯息,在逮住机会的时候顺势问道:“所以黑田同学一切都好,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是吗?” “奇怪的表现是指?”炭彦歪了歪头。 “啊,你看,就是那种……灾难片里面会出现的桥段?主人公远离人群孤岛求生,终于回归人类社会后好像变了一个人那样。黑田同学不是一直待在医院里吗?出院之后没有什么适应不良的情况吗?” “完全没有呢!”来自桃寿郎精力充沛的回答,“非常焦虑地抱怨功课复习不完,对回到学生身份适应得极为良好!” 好吧,看起来除了奇蹟的康复以外,什么问题都没有。 总而言之应该是件好事,而且自从观测开始以来,就没有看到什么恶鬼肆虐的事情,说不定根本就是他瞎操心。 送走了开心的小孩们,月彦犹豫地拿出了观测装置。 “虽然现在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坏影响的样子……果然还是再多观察一下比较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月彦一边调整着观测装置的设定,一边喃喃自语,“就……再看一次就好,如果一切都没事,就当作是我想多了,嗯!就是这样,只不过是doublecheck一下而已。” 深呼吸,观测装置启动。 本次的落点是大正年代的浅草。 还没等月彦从大正风情回忆中完全回过神来,就看到一只包着头巾、额头上带着疤的炭彦正一脸凶恶地朝他冲过来,大声怒吼着:“鬼舞辻无惨!”手上则作势要拔刀——喔,毫无疑问的是日轮刀。 观测了这么久,终于遇到了一个鬼杀队队员(虽然看起来不是很友善),月彦简直不知道应该先流下感动的泪水,还是先诅咒无惨这狗东西过马路摔阴沟里。哎,还是先阻止小朋友进局子吧,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年代抓禁刀令还是抓得挺严格的。 于是月彦抢在对方拔刀之前抢先用一个熊抱将疤痕少年按在自己怀里,激动地哭喊:“佐藤君!你进城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突然被抱紧的少年在短暂的惊吓后立刻挣扎了起来,空出来的手狠狠地敲打着月彦的后背,却被月彦一句大声地:“哈哈哈!你还是这么有精神啊佐藤君!”硬生生的转化一次久别重逢老友的激动再会。 “冷静点,少年。”月彦紧紧地将少年卡在自己身边,阻绝了日轮刀出鞘的可能,在热情招呼老乡的句子之间低声的穿插警告的话,一边引导着少年往人少的小巷走去,“你要是因为违反禁刀令被抓进局子,我可不去保你出来。” 少年看着月彦的表情像是刚刚生吞了一只乌鸦。直到确定周边没有其他路人,月彦这放开少年,准备问清楚对方的姓名时,才注意到被少年的头巾遮挡住的花牌耳环。 “啊……我姑且问一下,你是灶门炭什么,还是灶门什么炭?” “什么?”少年脸上的迷惘几乎要达到生吞两只乌鸦的程度。 “哎呦,就是灶门家的小孩,我是说男孩,取名字的时候通常都会带个炭字,不是炭什么就是什么炭。”月彦不怎么在意地挥挥手,“我就说当时登记姓氏的时候,应该直接姓‘灶门炭’,再也不用烦恼小孩子的名字要怎么排列组合,多好!所以你是灶门——?” “炭、炭治郎,灶门炭治郎。”少年看起来像是用尽存的理智在让自己继续口吐人言。 “好的,那么,治郎君。” “是炭治郎!” 从月彦漫不经心地点头来看,炭治郎觉得对方并没有把自己的纠正放在心上。完全就是那种“我知道了,下次还敢”的态度。并且,在冷静下来之后,炭治郎也发现对方的气味虽然和无惨相似,但在细微的地方又有微妙的不同,最大的差别是没有无惨留在家里那种阴冷的恶臭。 可是炭治郎非常确定自己真的闻到了无惨的气味,难道是仓促之下搞错了?不太可能呀,他的鼻子从来没有失灵过的。 “治郎君,你是在思考‘哇,我是不是找错鬼了?’的问题吗?”月彦指了指他们一路走来的方向,笑容有点令人毛骨悚然,“如果我跟你说,你没搞错,他刚才真的在那里,会不会安慰一点?” “什么?”炭治郎愣了一下就要冲出巷子去找无惨,却被月彦紧紧拉住。 “别急呀治郎君,看啊,这不就自己找上门来了嘛!” 小巷另一头的阴影处,无惨站在和自己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毫不相称的污水坑中,脸上的表情是藏也藏不住的愤怒(当然,无惨并没有要隐藏的意思),而这些情绪绝大多数是冲着月彦来的。 啊!肯定是把自己当成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控制,还盗用了他的长相,胆大包天的鬼吧。看起来霸气侧漏的样子,其实心里肯定慌得不行,不然怎么会冒冒失失地就自己追上来了呢? 好歹也是打过无惨的老手,月彦大致猜到了对方的心态,想到了足以试探眼前这个无惨,成功的话还可以同时恶心他一把的方式——虽然这个方式用下去,月彦也会有点不舒服,但月彦是谁,这可是亲手请无惨吃过紫藤花的汉子,这种小小的阻碍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不清楚月彦复杂的心理活动,炭治郎只知道眼前这个好鬼无惨不是杀了他全家的仇人,但是仇人无惨显然也追上来了,身为鬼杀队的剑士,他必须要完成自己的任务,斩杀恶鬼! “这位……先生!请快点离开!”猛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月彦的名字,炭治郎只能用行动示意月彦逃走,毕竟在炭治郎眼中,月彦虽然长相、气味都和无惨相似,但无惨可是鬼王,同类的鬼是不可能伤到鬼王的,“如果可以的话,请到旁边的巷子里找一个乌冬面摊,我的妹妹应该还在那里,如果我没有回来……请您带着她远远地离开,拜讬了!” 惊奇地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令人胃痛的故人还有记忆中鲜明的中学生自月彦的脑中一闪而过。稍微加快了整理头发的速度,月彦同时帮自己懒得上理容院剪头发的惰性,以及在观测时总是会穿上传统和服的选择点了个大大的讚,留下了穿着奇装异服(现代T恤牛仔裤)的纪录可不是月彦的本意。 确认发型整理完毕,月彦一把将炭治郎手里的日轮刀夺了过来(感谢鬼的力大无穷),用刀身的反射检查了一下造型成果,虽然没有正主那么蓬松,但是靠着本身的自然捲加上马尾,乍看之下也有那么几分相似,至少月彦开始抽搐的胃是这样反应的。 “治郎君,可以稍微退后一点吗?”一边指示炭治郎退开,一边调整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尽可能记忆中的平板,月彦举起日轮刀摆出自己记忆中看过无数次的架势。 “那、那是……”炭治郎显然也认出了月彦的姿势代表着什么意思,那毕竟是他从小到大,每一年都会看着病弱的父亲从夜晚舞到日出的火之神神乐,原来那不是单纯的神乐舞吗? 对面的无惨显然被眼前的划面深深地刺激到,那咬牙的模样都让月彦有点担心他的下颚会不会脱臼,但月彦铭记着自己的寡言木讷人设,提起日轮刀就顺着记忆中的动作对无惨砍过去。 呼吸法是人的招式,不需要呼吸的鬼再怎么模仿也体会不到人体在压力之下种种微妙的变化。因此能以鬼之身使用呼吸法的,都是在身为人的时候就掌握了这门技术,在变成鬼之后凭着身体的记忆将其再现。 但招式的型在剔除了呼吸法带来的附加效果外,就只是千锤百鍊的“动作”而已,使不出呼吸法,并不代表无法重现剑士的动作。甚至因为鬼本身优秀的运动能力,即使没有办法用呼吸法为招式带来加成,那威力也远远胜过一些呼吸法修练不到家的菜鸟们。 ——来吧,无惨!我们来互相伤害啊! “你这是……你……你!” 无惨几乎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明知道眼前挥刀的是个来路不明的鬼,不是那个带着花牌耳饰的剑士,可看到那一头蓬乱的马尾,淡然的眼神以及毫不犹豫的挥刀动作,还有对方身后眼神发亮的少年,所有的要素综合起来,恍惚之间无惨彷彿又回到百年前的小竹林,在珠世欢喜期待的眼神下被砍成鬼生中最屈辱的模样。 “啊啊!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暴怒之下无惨干脆打坏了旁边的砖墙,屋内的人因为这等骚动惊叫起来,好奇的路人也开始往这里聚集,无惨则是在骚乱的第一时间就混入了人群,三两下消失了踪影。 “等等,他就这样逃走了?”炭治郎不可置信地看着号称鬼王的家夥夹着尾巴逃跑毫不恋栈,那干脆的动作,钻入人群的柔软还有瞬间让人失觉产生错乱的走位,很明显是经过无数锻鍊之下才能掌握的逃跑精髓。 炭治郎觉得自己受到了冲击,内心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不只是他,我们也要逃跑了,再不跑肯定被当成破坏现场的犯人,你也不想这样吧治郎君。” 收起日轮刀,把炭治郎跟大米一样扛上肩,月彦找了个方向迈开脚步开始狂奔。 “先生,好多人都在追我们欸。”因为姿势直面人群的炭治郎亲眼看着气愤的民众还有警察追了上来。 月彦脚下开始加速。 “先生,我觉得人越来越多了,你这样逃跑真的没问题吗?” 月彦开始S型移动试着甩掉人群。 “先生!我觉得他们开始包围我们了!你真的知道该怎么逃跑吗?为什么跟无惨比起来你这么不熟练啊?” “吵死了!快问一下你的乌鸦,最近的紫藤花之家在哪,既然是鬼杀队,应该有这种地方吧?” “欸欸?紫藤花之家,没听过啊那是什么?” “就是家门口有紫藤花纹的人家,鬼杀队在外补给休息的地方,你还是不是鬼杀队了啊!” “对不起!我是新加入的还不是很熟悉这些事情!” “快点给我问出来!快!” “是、是的!” 远离人群骚乱的小巷中,乌冬面摊的老板正在口沫横飞地让带着竹子口枷的少女拿掉口枷认真品嚐他精心制作的乌冬面。 另一处被血鬼术精心隐藏的小屋,屋主探出头来对着骚动的方向皱了皱眉头,从怀里掏出另一叠划满了神秘图样的符纸,对着小屋外墙拼命猛贴。 42 提问,被(据说是)鬼王的鬼指导修练,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体验者灶门炭治郎表示,就很操劳,感觉好像回到峡雾山,到底为什么都已经在山下的闹市还可以弄出不逊于在山上爬坡的劳累感,炭治郎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这就是神奇血鬼术吗? “不是神奇血鬼术,是重量训练。”月彦手里拿着炭治郎的日轮刀,轮流戳着少年的脚跟(刀当然没有出鞘),和肚子“脚跟要贴地,不要踮脚。不要一直往前倾,屁股往后坐。” “咿——”少年早就在反复的起立和深蹲之中,两股战战,咬着牙全靠惊人的意志力在死撑这才没有直接坐倒在地上。 “好,再做一组就可以休息。”少年如蒙大赦,尽可能用标准的姿势完成最后一组动作后,像一滩烂泥一样躺在地上,两条腿还在不自觉地颤抖。 凄惨的样子看着让月彦都有点不忍心了,把日轮刀扛到肩上,蹲到炭治郎旁边用手帮他扇风,月彦忍不住问道:“我说你这个样子是怎么通过鬼杀队的入队评鑑的?你的体能教练其实跟你有仇想要用这种方式公报私仇对吧?” “入队评鑑?”炭治郎一脸困惑的反问:“是指藤袭山的考核吗?教练是指培育师吗?” 鸡同鸭讲的一人一鬼花了老半天才弄清楚,这个时空下的鬼杀队没有月彦那种入队前基础体能训练和呼吸法配适鑑定。是直接由培育师用各自的方式指导了呼吸法后,送到藤袭山参加最终选拔。所谓的最终选拔就是在关了恶鬼的山里存活七天,能够活下来的人就会成为最低级别的鬼杀队剑士。 弄清楚其中的差别后,月彦觉得自己无法用普通的眼光来看待炭治郎了。 能从这种养蛊似的选拔中脱颖而出,还能顺利活到现在,这说明了少年祖上肯定功德无量,回向给子孙保佑他没有创业未半就加入坟头蹦迪的行列。 “治郎少年你这样不行啊,肌力这么差的话很快呼吸法用一下就会没力气的,剑招也不能连续不断的一直使用吧?这样很快就会死掉的喔。死掉的话可爱的妹妹就没有人看顾了,搞不好会被不明究理的鬼杀队队员砍头的。” “是炭治郎不是治郎!”少年反射地纠正,但月彦的话确实让他紧张了起来,特别是亲眼见到无惨后少年更加确定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小了,如果不能强大起来怎么保护妹妹。眼前的鬼想必和无惨之间是有什么故事,但不论是气味还是这几天的观察都不是那种穷凶恶极的鬼…… “那个,月彦先生!”炭治郎很快的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握住每一个变强的机会,“我知道作为剑士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拜讬您了,请您帮助我锻鍊吧!” 搞了好几次观测,终于碰上了一个活生生的无惨,月彦本来就打算尽可能在炭治郎身边多停留一段时间,对于一直想找机会见缝插针留下的月彦,这个邀约简直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 一人一鬼不谋而合,热火朝天地在佔用了暂时无人居住的民宅(紫藤花之家最终还是没被找到),哼哧哼哧地锻鍊了起来。从有氧运动开始热身,到针对不同部位的肌力强化训练,火之神神乐和水之呼吸轮流跳到晕倒为止。炭治郎被变成鬼的妹妹祢豆子在哥哥第一次训练到晕倒时,还很紧张地跑到他身边想要把人摇醒,到后来都可以冷静地拉着少年的肩膀把人拖到屋子里休息。 期间内甚至还碰上无惨派来的两只鬼,一个可以把手毬砸出砲弹的威力,一个可以操作物体的运动轨迹,正好被拿来当成炭治郎的期中小测验。虽然过程相当的狼狈,但终究是以浑身伤痕累累的代价换来胜利。事后就炭治郎本人的陈述,回想起来就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不知不觉之间身体居然可以连续不断使出那么多水之呼吸的型。 只可惜鬼杀队留给炭治郎的自由时间并不太多,乌鸦很快就嘎嘎叫着“南南东、南南东”催促炭治郎前去斩鬼。不方便在白天赶路的月彦叮嘱了炭治郎一些旅行途中也可以训练的技巧,就让炭治郎跟着乌鸦上路。 等到天色渐暗,月彦准备动身追上炭治郎的时候,却同时有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拦住了他。 “珠世!有什么事吗?”月彦有些惊喜,怎么说也是曾经一起工作多年,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珠世,但看到熟悉的脸还是挺暖心的,就连珠世身边那个横眉竖眼的小鬼看起来也不那么恼人了。 珠世看起来有些犹豫,脸上的表情几度变化,最终以一副坚定的神情开口问道:“你和鬼舞辻无惨是什么关系?” “大概是……祖宗的关系?”如果鬼王是所有的鬼的祖宗,那么他可不就是无惨的大祖宗嘛!这个逻辑没有毛病。 “珠世大人,这家夥很明显脑子有毛病,不要浪费时间和他说话了。”珠世身边的小鬼一脸嫌弃的就要把人请走,反而被珠世呵斥了一番,让月彦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做愈史郎。 “哎,搞科学研究的,不是应该要更心胸开阔一点,才能接受新知吗?对了!妳还有再开发把鬼变成人的药吗?有的吧?太好了,你等我找一下……有了有了,幸好有多带。” 月彦往衣服的内侧口袋里找了老半天,终于掏出一只装满了淡紫色液体的小胺瓶抛给珠世,在半空中被愈史郎拦截。 “只能给你们这么多,剩下的我得自己留着以备不时之需。那就先这样,我还要去指导学员呢,先走啦。” 好不容鼓起勇气准备来一探月彦真面目的珠世和愈史郎,目送月彦的背影逐渐远去,只觉得疑惑不但没有被解开,反而越来越多了。 相较珠世和愈史郎内心的纠结,月彦更烦恼要怎么在炭治郎身边多了两个小夥伴的前提下继续给他开小灶上课,如果这两个人是可以好好沟通的类型也就算了,偏偏其中一个金毛看到鬼就会发出肮脏的高音爆哭不止,另一个……是山猪人,过于奇葩的组合让月彦在犹豫半天后放弃了贸然接近,而是一路远远跟着三人来到那田蜘蛛山。 那田蜘蛛山里的鬼看起来像是在扮演一种扭曲的家家酒,那些担当着“哥哥”、“姊姊”、“妈妈”和“爸爸”角色的鬼们,与其说是家人反而更像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性格讨老板欢心的社畜们。 而社畜们此时正因为业绩压力,分头对进入山里的鬼杀队门大开杀戒,炭治郎的三人小队也因此被冲散。虽然提供了接近炭治郎的好机会,但是周边充斥着鬼杀队负伤剑士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呻///吟,月彦黑着脸怎么也没办法对这些倒霉孩子视若无睹。 “呃——好吧!就当是志愿者服务了!”有些恼怒地咕哝着,月彦开始暴力拆解四处弔挂的蜘蛛丝,但那些被当成提线木偶的鬼杀队员显然需要更多的帮助,他们之中大部分都被幕后操作的鬼粗暴的扭断了手脚,之所以还留着一口气是为了让来支援的队员们面对哭喊的队友无法下手。 即便是这样悲惨的状况,精神还清醒的剑士仍然抗拒着月彦的帮助,尝试着用残破的身体爬着远离他,另一边还有源源不断的蜘蛛丝从各个方向伸出来,打算重新把这些“木偶”接回去。 “啊!都已经伤成这样就给我老实一点!” 气极了的月彦直接一人一拳敲昏,他已经几百年没有这么劳碌了,最辛苦的时期还是鬼杀队刚刚草创,鬼月组的影子都不知道在哪里,那时候的月彦还得仗着自己的体质帮忙连呼吸法都不会的剑士们抢救伤员,有时候那些剑士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还会把月彦也当成敌人来攻击,因为不能和伤患较真,每次完成抢救任务的月彦看起来都比伤患还凄惨。 得知了那田蜘蛛山的惨烈战况前来支援的花柱和水柱,还没有踏进山里就看到的一只鬼用挡我者死的气势来去匆匆地把一个个穿着制服的下级队士们扛出来。并且在山脚下已经有好几个人分别被安置在不同的区块,只要稍微懂一点急救知识的都可以看出来这些区块是依照伤势轻重安排的。 “这是……什么情况?”前来支援的“隐”们觉得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能转向为首的柱们请求指示。比起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就往山里走的水柱富冈义勇,花柱蝴蝶香奈惠让他们去照顾被救出来的同伴,温和可亲地笑着说:“啊啦,要是可以和这位热心的鬼先生认识一下就好了呢。” 从结果上来说,和“热心鬼先生”认识的过程,波折有点大。 因为有两位柱的介入,蜘蛛“家人”们接二连三被收拾掉,伤者们也陆陆续续被抬往山下,唯一的威胁就只剩下隐藏在那田蜘蛛山最深处的十二鬼月,老远就听到战斗的声音,生怕后辈们白白丧命在恶鬼手下,义勇和香奈惠双双拔足狂奔,恳切地希望不要看到那令人心痛的场景—— “干的好!治郎君,但是千万要注意落脚处,这里可不是平整的道场,来来来,火之神神乐跳起来跳起来!这么难得的练习机会,千万要好好把握啊治郎君!” 热心的鬼先生像个激动的教练在声嘶力竭地给赛场上的选手鼓劲。 “是炭治郎啦!” 被鼓励的选手拿着日轮刀,舞出了一股生人勿近,和方才那些队员们截然不同的气势。 被攻击的鬼显然对于自己被当成练习道具这件事一清二楚并且十分恼怒,但每当他找到炭治郎的死角并试图攻击的时候,那个身份不明的鬼就会插手挡下,然后就是好一段提醒,让炭治郎重整旗鼓再攻上去。 “我……大概是这两天没有睡好,怎么觉得眼前出现了奇怪的画面呢。”香奈惠闭上眼揉了揉,再次睁眼还是面对着这诡异的教学场景。 义勇则是低下头看着正在轻扯自己裤管的祢豆子,试图弄清楚无法说话的女孩想要表达的意思:“是要我们去那边吗?” “唔!唔!”跟着祢豆子来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坐好,手里被塞了干粮和竹筒制成的水杯,香奈惠和义勇觉得今天的任务刺激实在是太大了。为什么他们会被安排在“观众席”上,还被要求在那个神秘的鬼为炭治郎的攻击欢呼的时候,一起喝采呢? 还有为什么当乌鸦传令要他们把炭治郎、祢豆子还有这位神秘鬼先生一起带到鬼杀队本部的时候,这奇妙的小团体看起来这么开心好像要去郊游啊? 还有为什么你一只鬼对于呼吸法的流派如数家珍? 为什么! 43 和主公大人的谈话非常愉快,让炭治郎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真好啊,主公大人,对祢豆子没有成见,和月彦先生谈话也很温和,甚至对于月彦先生所说的「我是鬼王老祖宗喔!」接受良好,鬼杀队能有这样的主公大人真是太好了! 至于接下来和柱们的会面就……相当的……爆炸性了。 起因是月彦这隻鬼居然敢一脸痛心疾首地在柱们最尊敬的主公大人面前说出这种话:“你们这届鬼杀队素质不太行啊。” 虽然很感激月彦跳出来吸引炮火,炭治郎看着一脸凶相随时要暴起杀鬼的风柱、努力想要缓和气氛但是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的花柱和恋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所以保持沉默的水柱、从未放松警戒但选择静观其变的蛇柱、不知道为什麽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霞柱、大声直言自己不满的炎柱和音柱,以及泪流满面念着佛号的岩柱……绝对不是看不起月彦的实力,但炭治郎还是觉得对方继续说下去怕是真的要被打死,来一百个主公大人都阻止不了的那种。 “那个,月彦先生虽然是鬼,但却是个善良的好鬼!”炭治郎努力地搜索枯肠,寻找正确的词来说服那些看起来很吓人的柱们,“月彦先生不但不吃人,还帮我进行呼吸法的训练,在那田蜘蛛山上也救了很多同伴,他真的是个好鬼!” “世上哪有什麽好鬼,我看你才是鬼迷心窍吧!” “你就是那个带着变成鬼的妹妹的剑士吗?这可不行,庇护鬼是违反规定的!” “说什麽不吃人的鬼,你要怎麽证明?拿不出证明的话,是不可能採信你的空话的。” “啊啊,多么可怜的孩子,被鬼迷惑成这样……” “那些救人的举动,搞不好就是鬼想要博取信任的阴谋之一!” 炭治郎举证历历的一番说词并不能轻易地让柱们放下对鬼的偏见,反而让自己成了首要的肃清对象。 “看?这就是我说你们这届鬼杀队有待加强的原因。”月彦痛心疾首的对产屋敷耀哉说道:“在鬼吃人的既定印象中居然出现了跳脱常理的存在,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吗?这代表早些时候认为无解难题出现了转机,如果好好研究背后的成因,或许可以找到现状的突破口,‘看到鬼就砍爆’的行动模式如果真能解决问题,现在早就歌舞昇平了。” 除了一直希望可以跟鬼和平共处的花柱频频点头表示有道理以外,其他‘看到鬼就砍爆’的柱们纷纷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还有,虽然日轮刀和呼吸法一直以来都是鬼杀队的立身之本,但设备还是要与时俱进啊!都是枪//砲、巡洋舰和战机的时代了,鬼杀队也不能老是单靠一把日轮刀和鬼肉搏是不是?再说呼吸法的修练很挑体质,有些人练了一辈子可能都没有办法入门或找不到适合自己的呼吸法,要是有先进的武器装备,能够成为战力的人也会增加,对于‘把鬼砍爆’的行动模式,是十分值得投资的项目。” 哪怕没有日轮刀也会和鬼肉搏的风柱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神情烦躁却意外地没有破口大骂。 “最后是提供协助的紫藤花之家,现阶段的布点……是不是少过头了啊?如果只是轻伤,说不定还能赶到定点寻求帮助,万一是受到重伤或者体力不支的人,根本不可能撑到紫藤花之家的门口。原本紫藤花之家作为鬼杀队协力者的角色,目的就是要降低剑士的死伤,但只有少数的人因为任务地点距离紫藤花之家较近才能得救,完全背离了紫藤花之家设立的初衷。” “这样的说法是不能接受的!”炎柱,炼狱杏寿郎大声反驳了月彦的指控,“紫藤花之家是因为先祖曾经受鬼杀队救助,后世子孙出于善意,无偿地为猎鬼人的提供照护服务。鬼杀队怎麽能反过来对这样的善意,提出更多的要求呢!” 听了杏寿郎的话,月彦夸张地叹了口气又翻了个白眼,直指问题的核心:“就是因为是‘无偿’服务,所以才不好意思要求对吧?既然如此,为什麽要接受无偿呢?虽然说是祖辈蒙受了鬼杀队的恩情,但实际上经过这些年,反而鬼杀队是被关照的一方吧!比如说,由总部直接补贴,再根据使用的服务不同向队士们收取象徵性的使用费,建立良性的循环不是很好吗?” 越来越多的柱们加入了争论,争论的议题炭治郎不是特别懂,就连主公大人都微微地侧着头倾听那边的话语,不时露出理解或者深思的表情。激烈的气氛也不像是他可以轻易加入的样子。 “请问,这个耳饰……” 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接近自己,甚至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花牌耳饰,炭治郎猛一回头才發现对方是看起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霞柱,时透无一郎。 “您是说这个花牌的耳饰吗?这是和我们家的火之神神乐一样,都是代代相传的。”因为对方是柱,炭治郎甚至紧张地用上了敬语,“啊,月彦先生说,火之神神乐其实应该叫做‘日之呼吸’,而这个耳饰是属于创造了日之呼吸的剑士大人的,我记得那位大人是叫做——” “继国缘一。”无一郎接着讲出了那个堪称传奇的名字。 “对!就是这个名字!”炭治郎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说起来有点惭愧,自己家家传的东西,结果都要靠其他人来告诉我这些事。” “没有这回事喔,我和哥哥也是因为鬼杀队的关係才知道原来祖先是鬼杀队的剑士,这也没办法,毕竟时间经过太久了嘛,不只是日之呼吸,其他的呼吸法也会面临没有合适的传人而消失的情况。” “是这样的吗?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炭治郎对此感到惊讶,一直在乡下过着简朴生活的卖炭少年,对于家族的历史、技艺的传承等烦恼从来不属于他。但一想到浅草这种大城市的繁华,说不定再过个几年就不会有人需要烧炭生火了,当然也就不需要像他这样的卖炭人,虽然有点难过,但这项手艺的消失也是无可厚非。 无一郎观察着炭治郎的表情变化,有些好奇地问:“嗯……就这样?你不会觉得‘怎麽可以这样’之类的吗?” “也许会有点难过,但是我在成为剑士之前是卖炭的,冬天的时候很多人需要买炭取暖,如果有一天人们不再需要用木炭取暖了,不就表示有比烧炭更好的方法?就像如果有一天,不再需要呼吸法和鬼杀队,不就表示世上不再有恶鬼,自然就不需要猎鬼人,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无一郎的表情有些难解,就连他咕哝的一连串:“原来如此、难怪他们处不好、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炭治郎顶着满头的问号尴尬地微笑。 月彦和柱们的唇枪舌战又一次达到爆發点,有人对月彦發出了挑战:“只是动动嘴皮子谁都可以说得有模有样!但问题就是鬼舞辻无惨藏得太深,就算有那种程度的战力,弄不死他只会让鬼杀队被更多麻烦事盯上,空口说白话是没有用的,有本事就把鬼舞辻无惨找出来啊!” “把他找出来有什麽难!找出来以后你们弄的死他?弄不死吧?整个鬼杀队拿得出手的战力就只有九个人,难道你们还指望靠普通队士们打消耗战?”月彦不甘示弱地反击。 最终拍板定案的还是鬼杀队现任主公产屋敷耀哉,鬼杀队会在现有资源许可的范围内尽可能地调整队员们配置的武装,但月彦必须在柱的陪(监)伴(视)下,使用他的知识为整体队员制定强化训练方针。也就是说,鬼杀队并没有完全採信月彦的说法,但也不介意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採用他们觉得合理可行的部分,既可以观察月彦,也可以让大部分队员的作战能力得到提升。 炭治郎和祢豆子的处分则是被暂缓,不单是因为有现任和前任水柱的担保。在炭治郎用头槌撞翻了割伤自己试图用稀血让鬼大开杀戒的风柱不死川实弥,月彦一边压制着实弥强制进行伤口消毒包扎,指着对方的鼻子怒斥他不讲卫生,祢豆子从头到尾都乖巧可爱地遵从指示帮忙拿消毒水和绷带,完全看不出一点威胁性后,大部分的柱们也只能先遵从主公的指示,没有再提要处决灶门兄妹的事。 花柱倒是非常热烈的欢迎兄妹俩到她的蝶屋落脚,也对月彦發出了邀请:“我的妹妹在药和毒这方面特别有研究,关于后勤方面可以交流一下的话就太好了呢。” 美女的邀请对大部分的异性来说充满了吸引力,但是出于某种只有月彦知道的原因,他非常殷勤地绕着岩柱,悲鸣屿行冥,几乎是以死缠烂打的方式首先参与岩柱主持的肌力训练。 就连一开始心不甘情不愿的行冥大师,在暗中尝试了月彦的训练菜单后都不得不承认,月彦确实懂得如何锻鍊肌肉,而且比他过往的修行方式温和了许多,鬼杀队过去也曾经举行过柱合训练,但是能从他这裡通过考验的剑士们,从来只有十之一二,没有通过的那一群。。....大多是怎麽来的,怎麽回去,进步的幅度有限。依照现在的训练进度来看,那些没有通过的人如果可以依照同样的训练菜单回去自行练习,下一次集训时想要通过考验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当月彦必须到下一位柱那边时,他几乎是挂在行冥的腿上扯不下来,形象全地无哭着喊着:“大师您是我眼中最亮丽的风景!大师我不想要离开您!” 行冥本人对此感到相当困惑,他一个五大三粗的瞎眼僧人到底哪裡亮丽了? 不是很懂你们这种千年老鬼的审美。 44 在蝶屋养伤和修练的日子让炭治郎觉得好像在天国一样。 香奈惠小姐虽然是阶级最高的柱,但温柔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当香奈惠小姐不忙的时候,也会抽出时间和祢豆子玩小女孩的幼稚游戏,丝毫不在意祢豆子是鬼这件事,这麽美好的人,难怪疗养中的队士们即使痊癒了也都对蝶屋的温暖恋恋不捨,有时候甚至需要出动隐的人把这些装病的傢伙强制扛出去。 但是不能像这样耽溺在美好之中,觉悟极高的炭治郎在被诊断可以开始进行康復训练起,就拉着同样参与了那田蜘蛛山任务的善逸和伊之助每天都到训练场报到,三个小伙伴跟着训练了一阵子之后,善逸和伊之助因为迟迟比不过花柱的继子香奈乎而放弃了训练,只剩下炭治郎一个人日以继夜为了进行全集中呼吸的训练抱着葫芦勐吹,就连夜裡睡觉都要让旁人把忘了进行全集中呼吸的自己打醒。 恋恋不捨地从大师那裡离开的月彦简直看不下去这种自虐式的训练法。只能强制炭治郎每天必须听自己讲继国缘一还有其他鬼杀队前辈们的轶事,美其名叫做“了解呼吸法的起源”,实际上是希望对方可以好好休息放鬆。也不知道其他人是怎麽传话的,几次之后“月彦先生的讲古时间”居然成了鬼杀队的一项特殊活动——用月彦的话来说,简直像是整点准时蹲守在电视机前面看午间剧场的婆婆妈妈。 “养伤中的队员来听,这我可以理解,他们没事做嘛!”月彦皱着眉头眼神扫过今天的听众,“但你是柱吧?应该很忙的吧!现在不是在帮队员们训练吗?” 无一郎笑的人畜无害,说出来的话却让旁边的普通队员们(尤其是从霞柱的训练中直接被转送蝶屋治疗的那群)心裡发寒:“没事的喔!我相信大家都会自动自发、认真做完指定分量的训练的。等我回去检查,偷懒的人……呵呵。再说,作为月之呼吸的后人,日之呼吸最初的使用者也算是我们家的祖先,子孙想要了解一下先人的故事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理由非常充分,以至于月彦没有办法反驳。 “还有你,耀哉!一个人来就算了,还给我拖家带口的来!你们不是应该要好好的藏身在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安全屋吗?身为鬼杀队的主公就给我长点身为重要人物的自觉好不好!” “既然背负着主公之名,聆听并铭记令人尊敬的前人的事蹟是义不容辞的事。”耀哉的理由非常充分。 “身为耀哉大人的妻子,耀哉大人出行时随侍在侧有何不妥吗?”耀哉的夫人天音,理由同样充分。 “我身为父亲大人的继任者,若是能从前人们的伟业中学习一二......”辉利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麻木的月彦举手打断。 “好的好的,我相信每个人的理由都很充分,都深谙说话的艺术。”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月彦一边分神想着今天要说的故事,一边对产屋敷一家子说道:“以后你们就说自己是来吃瓜的就行了,不要问我吃瓜是什麽意思,慢慢体会你们会懂的。” 在一群人思索着“吃瓜群众”究竟意味着什麽的同时,月彦也讲起了缘一和岩胜之间的思想冲突。 家裡有一堆弟弟妹妹们的长男炭治郎对岩胜的思路感到不解:“弟弟比自己还要厉害,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觉得非常骄傲,说不定还会到处跟镇上的人吹嘘呢。” “我......在没有加入鬼杀队之前,哥哥两个人一起生活,不论是砍柴的工作还是生火做饭,哥哥都做得比我快又好,日子虽然不富足,但是也很安稳。” 无一郎若有所思的回忆着三年前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后来家裡被鬼袭击,是鬼杀队的人救了我们,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祖先曾经是鬼杀队裡非常厉害的剑士,月之呼吸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够再现的技术。也是托了先人还有鬼杀队历代主公的庇荫,多年来仍旧关照着月之呼吸的后人,我们才能得救。” “我认为应该要加入鬼杀队报答恩情,哥哥非常反对,认为我们只是小孩子,去斩鬼只会白白送死,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认真的兄弟吵架,但哥哥最终还是同意留下,然后......第一次拿起日轮刀的时候,莫名的就有一种......我就应该要拿着它的感觉,之后不论是呼吸法还是型,自然而然的就掌握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柱了,那个时候距离我第一次拿起日轮刀才过了两个月而已。” 听故事的人群裡窸窸窣窣地传来赞叹真不愧是天才剑士的低语,只有耀哉和天音两夫妻眼神有些心疼。 “实力被认可成为柱,我很高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找哥哥,因为哥哥总是说‘无一郎的无,是无能的无’我想让他夸夸我。结果我看到的是连最基础的训练都很完成的很吃力的哥哥。我知道的,哥哥很认真的练习了——满手都是磨破的水泡,没有完好的皮肤可以握刀,那就用布条把刀绑在手上继续练——即使已经这样拼命了,还是......” 无一郎看着自己的双手,和寻常人一样五隻手指,非常的普通。 “啊......“叹了口气,无一郎的表情有些落寞,”结果哥哥还是没有夸奖我。就算碰面了,也只会冷淡的问‘霞柱大人有何贵干’,再后来......我听说哥哥好像没有继续当剑士,应该是去了隐部队?我也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他了。” 炭治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开始换着话来安慰无一郎:“缘一先生和岩胜先生后来不是也莫名其妙地就把话说开和解了吗?顺其自然的话肯定会有适当的机会和你哥哥好好聊聊的。” “可是很显然祖先大人们就算和解了关係还是没有变好啊,日之呼吸一脉和月之呼吸一脉几百年来完全都是互相当对方不存在。”无一郎看起来并没有被安慰到。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每年都要跳的神乐舞是日之呼吸呀!这不能代表缘一先生和岩胜先生关係不好啊!嗯......嗯......就像我的爷爷和兄弟姊妹关係很好,但是他们长大去了别的地方学手艺或者嫁人以后就很少有来往,到了我这一代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什麽样的人了。” “而且要说兄弟感情不好......应该是不死川兄弟吧?”善逸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了嗓音说道:“我听隔壁床的田中君说,不死川先生在训练时威胁要把他弟弟——就是那个剃着中间竖起来的奇怪髮型,跟我们一起通过最终试验,一脸凶相的傢伙——打成残废,让他不能在鬼杀队待下去。” “嘶!这也太凶残了吧!”蝶屋吃瓜群众发出惊叹,耀哉温声说明风柱也有自己的苦衷,虽然嘴上说的凶恶,但绝对不是那种会刻意伤害亲人的孩子。主公大人的话自然是有份量的,风柱的家庭状况被轻轻放下,话题快速地移转到不在场的其他几位柱身上。 “我听说恋柱大人之前是炎柱大人的继子呢。” “欸!可是他们不是年龄差不多吗?你说的是前任炎柱的槙寿郎大人吧?” “不不不,就是现任,槙寿郎大人很早就从柱的位置上引退了。” “是因为受伤吗?” “不清楚呢,但是听之前去学习炎之呼吸的人说,槙寿郎大人每天都在喝酒,偶而看到他们练习,还会说一些很打击人的话。虽然炎柱大人都会安慰他们,但那些话真的很过分!” 耀哉只能再次出面为炼狱槙寿郎缓颊,快乐的吃瓜大会连续几次陷入尴尬,众人默默地抛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散会。就连炭治郎也拉着许久没有进行呼吸法训练的善逸和伊之助离开现场,只留下耀哉一家和月彦这个节目主持人。 月彦伸了个懒腰,久坐后的骨头喀喀作响,对着耀哉张口就是:“你们这届鬼杀队......” “素质不太行。对,我知道您想说什麽。是的,孩子们家裡或多或少有些......事故,每个人面对这些事件的调适方法也不太一样,在这方面,儘管我个人愿意提供协助,但我并不希望因此给孩子们带来更多压力。” 耀哉直接把月彦要说的话讲完了,顺便还附带了完整的解释。月彦就很困惑,明明大家都是产屋敷,为什麽这些子子孙孙一个个都能说会道,说出来的话还会让人想要鼓掌,而到了月彦这,说出来的话总是引起别人来打他呢? “哎,不想给他们压力是一回事,但是老让他们这样憋着,对工作表现也会有影响的,就拿那个不死川来说吧,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已经很难亲近了,公开威胁要把弟弟打残的发言——不管理由是什麽,也许那个弟弟是个人渣,也许是不死川自己有什麽难言之隐,但这只会让其他人更畏惧和他一起工作。别忘了你们可是要一起干翻无惨的,要是队伍裡的成员在任务上都不能互相信赖,怎麽能够顺利把无惨送回老家呢?” 月彦对此相当担忧。 要知道,当初他为了安抚鬼月组新鬼不安定的精神状况,可是花了相当大的功夫在拿捏如何在最保护隐私的前提下,及早发现对方可能的自毁或伤人倾向,并用适当的方法协助新鬼。 那可真是一段紧张刺激的时期,每天都觉得自己是拆弹部队,顺利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机。 “......因为所以,如果可以倚仗月彦先生的经验,协助孩子们跨过心裡的那道坎,就再好不过了。”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月彦并没有听清楚耀哉后续又说了些什麽,只是出于习惯“嗯嗯!”的回应着。 “太好了!相信有了月彦先生的帮助,孩子们的心理健康也会渐渐改善的。”耀哉的声音通常能令听者如沐春风,但在月彦的耳朵裡,反而更像是响亮的警钟。 ——等等,他是不是答应了某种麻烦的事情? “那麽,我们就不打扰月彦先生了,感谢您的时间。等我把事情安排好了,再请孩子们上门拜访,到时候还请月彦先生多多关照他们。”耀哉一家子七口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满足,独留月彦绞尽脑汁回想自己到底答应了什麽。 第一天和第二天相当平静的过去了。 没有什麽奇怪的事情发生。 第三天的时候伊之助终于想通,原来他妈妈信仰的“缘神教”就是从江户时代流传下来,敬拜继国缘一的宗教。伊之助相当自豪的对其他人描述缘神教的聚会所裡放满的“某位不知名大画家”创作的继国缘一像。对此“某位不知名大画家”月彦觉得,这肯定是某种凶兆。 第四天,一隻精神抖擞的金红色猫头鹰出现在月彦的居所门口,说是主公大人推荐他来找月彦聊聊。 第五天,一隻酒气冲天的金红色猫头鹰出现在月彦的居所门口,说是精神抖擞的猫头鹰和主公大人都推荐他来找月彦聊聊。 第六天,一隻特别害羞的金红色猫头鹰出现在月彦的居所门口,说是他看到精神抖擞的猫头鹰和酒气冲天的猫头鹰都来过这裡,所以他也想要来聊聊。 第七天,月彦已经准备好了登记版和纸笔,木无表情地对着门口的人宣布:“要谈话必须提前七天预约取号,请在这裡留下姓名登记预约。” ——奇怪了,明明他才是那个很贵重的老祖宗,应该要躺平等着子孙来孝敬才对,为什麽每次到最后他都是那个劳心劳力的角色? 没有天理啊! 45 凭良心说,月彦想要直接结束观测,然后暴睡个三天三夜。 这群人的毛病太多了,他只是个千年老鬼,仗着年纪充当一下树洞,提供一点心灵鸡汤,那些太复杂的困扰他治不了。 比如说不死川家可悲的误会,因为阻止变成鬼的母亲杀光家人,哥哥忍痛杀死了母亲所化的鬼,却被弟弟误认为杀人凶手。如今弟弟满怀着对哥哥的愧疚,而哥哥只想要把没有呼吸法天份的弟弟赶的远远地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又比如蛇柱伊黑小芭内整颗心都扑在恋柱甘露寺蜜璃身上,为她痴、为她狂、为她哐哐撞大墙,但就是抵死不肯表白。说什么都不肯捅破那一层窗户纸,就因为伊黑家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黑历史。 哪怕这些问题在月彦眼里都不算个事——两兄弟见了面就尴尬,是不能换个方式吗?去打电话啊!不想听到对方的声音的话,写封信或者传个小纸条很难吗? 还有那什么“啊!因为我身上流着肮脏污秽的血脉,我只能下辈子再和她告白!”的念头。虽然不想要对这纯纯的爱泼冷水,但仔细想想这个世界的人口数每分每秒都在成长,说不定下辈子两个人正好一个天南一个地北,老死不相往来。就算运气这么好,下辈子两个人就在门对门,结果时间上没搭好......难道三年起步会比现在这个状况好? 不行啊,这群小朋友。年纪轻轻的就这么多负能量,搞得月彦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每天高纯度紫藤花萃取液兑水浇愁了。 试想一下无惨那王八羔子此时此刻在做什么呢? 啊,肯定寄生在某个富贵之家,掏空那家的人力、财力帮他找青色彼岸花,不然就因为一点屁事就把手下抓来洩愤,再不然就是诱拐处于人生低谷倒霉蛋,给他们灌鬼血毒鸡汤——大概就是这一类的事情。小王八蛋除了“成为完美生物”这点追求以外,没有半点生活情趣。 打开另一罐紫藤花萃取液,一边准备清水。努力地不要让自己的目光看到旁边堆得如同小山一样的文档,通通都是谘询后预定跟进的案件。想想自己的鬼生,再想想无惨的鬼生......可恶,真是太令鬼羨慕了。 除了狠狠地迫害无惨以外,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抹灭月彦此刻的(自己臆想出的)相对剥夺感!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没错,就是这样,好好享受鬼生吧无惨!”高举着稀释后的紫藤花萃取液,月彦狂笑着——写起了提案企划书。 鬼舞辻无惨坚决认为谨小慎微是做鬼的美德。 毕竟他就是靠着这优质的鬼格才能活到今天。但有一点必须要厘清,那就是无惨绝对不会因此委屈了自己!该有的生活品质还是要有的,他可是要成为完美生物的鬼王,怎么可以去睡桥洞之类的地方呢? 幸好人类都是一群肤浅的生物,让他靠着变换外貌得到了各种资源。金钱、权力、情报......只有外人想不到的,没有他弄不到的! 嗯,青色彼岸花除外。 他会用深情青年的形象接近带着孩子的有钱寡妇,让她们陷入爱情的陷阱中傻乎乎地把手中的资金和产业交给这位迟来的真爱。 他会用美豔妇人的形象引诱那些以为自己魅力不凡的男人,让他们为了搏美人一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美人想要的任何事物。 他会用乖巧孩童的形象进入那些需要养子继承家业的富豪家中,柔顺地听从“父母”的安排,在他们大肆对朋友们吹嘘自己有一个多么听话聪明的继承人时露出冷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情况好像有点......古怪。 先是他青年身份的长期金库丽小姐每次看到他都会突然紧绷起来,当女儿爱子喊着爸爸想要让他抱起来举高高的时候,丽小姐总会突然有什么理由分散爱子的注意力,比如“妳不是说要拿划好的图给爸爸看吗?”或者“钢琴老师不是说妳最近弹琴有进步了吗?快去弹给爸爸听!” 无惨也不只一次发现丽小姐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绝对不是她的闺蜜们,如果只是闺蜜的悄悄话,她不会在发现自己的同时就紧张地切断通话,并且生硬地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在外头有了新欢吗?如果只是这样,无惨完全可以装作不知情。就算这个女人不是带着孩子的年轻寡妇,无惨对这个她仍然不会抱有任何爱恋之情。他看上的从来就只是丽小姐身后那庞大的炼钢厂,利用“丽小姐的丈夫”这个身份让从工厂的生意往来中获得人脉和资金。 可观察丽小姐越发奇怪的举动,无惨不得不考虑对方想要让新欢取代自己的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那可不太好。现在不比以前,要找个家里有钱、温顺还不会惹麻烦的女人越来越难了。无惨不是没有考虑过直接制造个“意外”让丽小姐身亡,而他可以继续用深情未亡人的身份狭持丽小姐的女儿继续使用那些财产,但丽小姐的父亲可不像他女儿那么天真,早就做好了安排防堵无惨这种冲着钱来的上门女婿,而无惨可没有那么多耐心去哄骗一个顽固多疑的老头。 为了抢救资金来源,无惨必须从丽小姐身上下手。 “丽小姐,最近看起来非常疲惫的样子呢......”无惨露出心疼的表情,拉着对方的手装作从未发觉她的异样,深情地表达自己的关切:“是父亲大人又给妳压力了吗?没事的,我只要能和丽小姐还有小爱子在一起就好了,我承诺过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小爱子的,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没有的事!我很好。”丽小姐僵硬地微笑着,“我只是、只是在帮小爱子找适合的寄宿学校。” 丽小姐的理由有些出乎无惨的意料,小爱子现在才是上小学的年纪,就要开始找淑女学校了吗?要胡扯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吧? “这会不会太早了点?而且女孩子上寄宿学校......不太安全吧?”无惨完全表现得像是个为女儿担忧的好爸爸,却没料到丽小姐的脸色越来越不对,见状无惨只能借口先行离开,暗中观察丽小姐的举动。 果然,丽小姐在无惨离开后不久,又一次拨通了电话,啜泣地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哭诉:“怎么办,我越来觉得......那些可怕的传闻都是真的。我早该想到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有谁会愿意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在一起呢。” 还没等无惨想明白最近有什么可怕的传闻,隔着墙壁的另一边,丽小姐已经作出了严肃的指控:“那个人,他......他一直在提小爱子的事,还不希望我送小爱子去寄宿学校唸书,他就是冲着我的小爱子来的!我一开始还不相信,那么温柔的好人,怎么就......怎么就炼铜呢!” 之后丽小姐说了什么,无惨都没有听进去。 在一堆无端被怒吼一番然后怀抱着大大的问号被赐死的鬼之后,终于有搞清楚状况的鬼毕恭毕敬地向无惨报告了所谓的“可怕传闻”,是女性们传阅的小报上不怎么明显的一角,让有孩子的年轻妈妈们警惕炼铜术士的通知。 坏就坏在那个通知上有无惨的脸——还是那种背后有身高表,犯人手上拿着名牌的监狱照!难怪丽小姐突然表现得那么奇怪,各种阻挠自己和小爱子接触,这份小报上甚至细数了“炼铜术士”的各种犯案手法,其中就包含了无惨现在这种看似在追求带小孩的单亲女性,实际上目标是小孩的模式。 这该怎么解释才好?直接说堂堂鬼王是不可能坐牢的,这种照片毫无疑问是造假的产物?就这种只会撒娇的小屁孩,他怎么可能看得上!这是对鬼王的侮辱! 可恶的女人!等他回去就直接把她变成鬼,再让她吃了那个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小妞! 无惨所有血腥扭曲的报复计划在丽小姐的豪宅门口,看到丽小姐父亲的专用车时瞬间哑火。并不是因为他堂堂鬼王怕了一个富可敌国的人类老头,而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的这个身份被留下正式纪录,现在可不比以前,以前只要过个十几二十年人们自然就会忘了他曾经做过的事。现在有了照片,只要有人起了疑心,很容易就可以找到过去的纪录。 哼!为了可以长久的继续使用这个身份,鬼王决定不跟人类这种低等口粮计较。 于是无惨当起了某位富豪的养子,每天忍受着“妈妈”令人烦躁的关怀,还有家庭教师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他已经学过不知道多少次的授课内容,并且还要完成家庭作业。 没事的,只要再忍耐一下,确认那个老头把自己登记为合法的继承人,就把能用的家夥变成鬼,然后吃光其他没用的人,富足愉快的日子就又来临了!然后他就可以去找那个胆敢陷害他的幕后黑手——对,就是那个跟带花牌耳饰猎鬼人在一起的鬼!再然后......哼哈哈哈哈哈哈! 紧接着,无惨就被富豪退货了。 原因是富豪从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那里听说,长得像无惨这样的,命里克父母兄弟姐妹,就连家中宠物都躲不过。 那位传说中的朋友甚至指证历历,说谁家的儿子就是因为眼角长得像无惨这样,他们全家出门的时候遇到劫匪都死光了。还有那个谁家的儿子,鼻子长得像无惨这样,前几年刮台风的时候把他们家的工厂淹了,一夕破产的打击过大,家主直接上弔,家主夫人看到尸体精神失常,就连家里养的一条狗也意外被毒蛇咬死了。 只有一个部位长得不对的,都已经这么惨了,像无惨这样把所有带着凶兆的五官都长齐在一张脸上的......富豪摸了摸自己的良心,为了自家人的生命安全,一点都不会痛呢! 就连无惨(女)的追求者们都不再上门了! 眼看房东每天都来敲门收租(是的!他的每一个身份都是有正常住所的!不然怎么融入社会!他是很有Sense的鬼王!),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当无惨终于克制不住杀意宰了房东当午餐后,他失去了人类社会的最后一个安稳身份——顺带一提,关于无惨的女性身份,相关传闻是“对背叛感情的男人痛下杀手的恐怖情人”,如果说之前的炼铜术士和被诅咒的小孩都只是道听途说,房东惨案则是直接坐实了恐怖情人的设定。 无惨在一群倒霉鬼的血泊中怒吼着让这群没有眼力见的东西去想办法善后,还有给自己找个住的地方——潜意识里无惨总觉得自己绝对不应该沦落到这个境界,慧眼如他,这么多年应该要找到一两个有空间类血鬼术的材料才对,但实际的情况就是...... “大、大人,这个桥洞已经是我们能找到最干净的了。”鬼A君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观察无惨的表情。 鬼B君拿着一块脏兮兮的布料擦着一旁摆放整齐的肥皂箱:“大人,小的都整理过了,这是附近最干净的桥洞了!” 那两只鬼没有说谎。无惨清楚地从他们脑子里看到这两鬼兢兢业业寻找附近最干净清爽的桥洞的过程,就连他们找好地点后怎么去偷来了肥皂箱、怎么擦洗就为了让味道好一点的经过无惨都看得清清楚楚,可以说这年头要找到这么任劳任怨、脚踏实地的鬼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宝贝。 然而用肥皂箱美化过的桥洞,终究还是个桥洞。无惨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美化。 血案过后,赶在阳光升起前用肥皂箱保护好自己,无惨决定就从今天晚上开始让所有的鬼全部出动去找出那个戴花牌耳饰的小鬼,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继国缘一的伪劣假冒品! 要是不弄死那个浑帐,他无惨就立刻改名字叫有惨! 46 找到鬼杀队的总部并顺利地从产屋敷到扫地工全数虐杀鸡犬不留——的梦想总是前凸后翘引人遐想的。 然而现实却是手下的鬼前仆后继地给鬼杀队送上门被收割,偶而有几个战绩不错的,无惨还没来得及拍手叫好,就看到鬼杀队的甲级队士出马把鬼打得嗷嗷叫,有个没出息甚至自愿给鬼杀队当可以循环再生的沙包,只求能够多苟活一天是一天,无惨当场就爆了那个没骨气的傢伙。 只想着苟命,鬼生就不能有点追求吗!垃圾! 于是,当手下的鬼终于打探到锻刀人的村落所在地时,憋屈了大半年的鬼王简直高兴坏了,激动的都想要在正中午到街上去跑三圈那么狂喜。 鬼杀队这么多年来斩鬼靠的是什么?不就是日轮刀吗!没了日轮刀的鬼杀队,不就是一群壮的跟猩猩一样的老百姓,正好拿来加菜。到时候他一个一个问过去,不怕没人告诉他该上哪去找花牌耳饰的剑士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鬼。 想到这裡,无惨越發觉得这次的袭击事关重大,随便派几个杂鱼鬼出去,万一出了纰漏呢?不然还是把......嗯......把那个谁......谁? 仔细一想發现手下居然没有几个能派上用场的鬼,魇梦算是比较对他胃口的一个,但是那个傢伙有种把事情複杂化的倾象。比方说一个简单的灭口任务,交给一百个鬼去做,九十九个都会找到目标用各种血腥的方式把目标给喀嚓了。在魇梦这裡就不一样了,他多半会先找到目标的人际网路,然后找到一个对目标隐藏着怨恨的某人后挑拨那个某人去目标的梦裡把目标搞废掉——非常迂迴曲折。 无惨设想了一下如果让魇梦来领导这次的袭击,等他搞完整个戏剧化的大架构,准备开始收尾的时候,日轮刀都不知道锻出了多少把!说不定肮髒卑鄙的鬼杀队早就收到通知,躲在哪个角落准备反将一军!简直不是东西! 不然的话,响凯?那个傢伙算是比较认真的类型......不不不,响凯本质上就是个文艺青年,万一碰上了会欣赏响凯作品的,一人一鬼惺惺相惜情不自禁,岂不是直接跳反的前奏。其他的鬼不是胆小如鼠,看了柱就跑,不然就是只会说些“如果能赐给我更多的血,我一定能做好”之类的空话,也不想想就凭他们那不忍直视的表现,也好意思要求更多的血? 哎,手下的鬼那么多,都是歪瓜劣枣,一个能撑场面的都没有,看来还是得让他亲自出马。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忠心耿耿吃苦耐劳又不抱怨,把任务当成福报不畏艰难险阻誓死达成任务的好材料吗? 怀抱着愁绪,无惨和手下艰难地一路迴避着阳光,在锻刀村所在的山脚下会合。地点非常的隐密,發现这个村子的鬼也是走了大运,跟着外出送刀回程的锻刀人才發现的。 无惨的计画相当地简单粗暴,包围了村子把锻刀人集中到一处后一一格杀——这绝对不是因为无惨不擅于谋略,他得为这些脑子不好使的手下考虑,要是计画太複杂反而被搞砸了怎么办。 “大批的鬼在无惨的一声令下从四面八方一起冲进了锻刀村,周边巡逻的鬼杀队剑士根本挡不住,整个村子瞬间陷入火光血海之中。“ 在无惨的想象中,本次进攻应该是以上的展开才对。 谁来和他说明一下,现在这个鬼在天上飞的情况是怎么回事?这不正说着,又有一小群鬼伴随着火光飞上天了。一隻残腿画出了完美的抛物线,“啪嗒”一下砸在无惨的脚边。 “无惨大人!快逃啊!”伴随着响彻天际的爆炸声、火光和天上飞舞的鬼的尖叫声中,模煳地有这么句警语。 在众多鬼的气息外,人的气息逐渐靠近,先是零散的几个停留在外围,折返之后不久又带来了更多的人。紧接着就是一阵紧凑的泼水声,还有人气急败坏地大吼: “效果挺好的,但是火怎么会这么大,不应该的啊?都火烧山了啊!” “上次就發现这一批火雷有这个问题,新的一批已经在改了,只是还来不及拆除,谁知道会有鬼自己送上门来。”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有那力气閒聊,还不赶快多泼几桶水!” “在泼了在泼了,别催啊。欸欸,记得多兑点紫藤花汁。” “嗨——那边的剑士大人,捡回来的残鬼都在这裡浸紫藤花水呢,斩首就麻烦了!” 无惨在森林大火中拔足狂奔,三两下就冲出了大山彷彿自己从没进山过。鬼杀队真是太坏太噁心了,居然做出这种把鬼炸成碎片又用紫藤花醃的行为,简直丧心病狂!魔鬼! 月彦辗转得知锻刀人的村子被袭击,急忙赶去关心被害状况以及对鬼兵器的开發成果时,迎接他的是稍微有点焦煳味的村子,个子矮小的村长正拿着看起来像是手O弹原型的东西对促拥着他的村民们比画着说故事: “那隻鬼距离老夫就只有这——么近,眼看着就要一口咬掉老夫的脑袋。” 旁边的村民们一起發出了“嘶!”的抽气声。 “但老夫是谁,老夫可是这个村子裡最了不起的人!说时迟那时快,老夫反手就是一瓢紫藤花汁泼到那个鬼的脸上,那是当场毁容,没有半点商量的。” “喔喔喔!不愧是村长!” “还不止这样。”村长挺起了小小的胸膛,高举着手裡的手O弹,作势往前一推,“一隻鬼受伤了,但后面还有排山倒海的鬼同时要冲进村来,于是老夫抛出了这个!那爆炸的火光直接点亮了整座山,就像白天一样,火柱直接冲上了天际,有那——么——高!” “喔喔喔!村长武功盖世!” 有点麻木地看着这彷彿现代公司聚会上才会出现的场景,一群菜鸟围着长官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并且对长官的冷笑话配合地哄堂大笑:“部长真是太幽默啦!” 月彦不由得反思自己的领导方式是不是哪裡出了什么问题,不然为什么最近几年他的鬼同事们聚会的时候,都没有人这样捧艮呢?他们只会用“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看着他,不然就是一边“呵呵”一边在心裡吐槽他“好喔,你是老闆,你好棒棒”——故意要说给他听的那种。 啊,村长!多么令鬼羡慕的位置! 比起锻刀村的财物损害,鬼的死伤反而更加惨重,根据当天轮值的鬼杀队剑士的描述,光是把被炸伤来不及復原的鬼砍头,就堪比魔鬼训练了三天三夜,到现在他们的手都还抬不起来,可见当时是多么奋力在执行砍头大业。 “没有半隻鬼突破防线,所有的武器的原型也都还在。”陪同月彦一起前来的隐回报,还附上了财物损害列表,原本预计要清除的地雷区托了鬼的福,已经彻底清理乾淨。 甚至还得到了使用反馈心得: “炸得太零散了,后续不好处理。” “希望可以有保留脖子的炸法。” 读着读着,月彦突然意识到有个小地方被自己忽略了:“等等,如果找不到鬼的脖子,那些四散的鬼后来是怎么被处理的?总不会放着等到脖子长出来再斩首吧?” “喔,锻刀村裡面有很久以前留下来的特殊工具。” 隐领着月彦来到一个巨大的木桶前,看起来像是用泡澡浴桶迭加起来改装成的产物。 说起来,隐的制服都包得密不透风,但眼前这位的眼睛看起来十分熟悉。 “是这样吗?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这位......”儘管心裡有了猜测,但月彦还是希望对方自己证实一下。 “时透。时透有一郎。”隐毫无波动地自报家门,然后指着桶子继续说明:“机关安置在裡面,可以从这边看到。” 月彦依照有一郎的指示,用旁边的梯子爬高往下看,桶子的中心是一个有六隻手臂拿着日轮刀的人偶,五官看起来相当眼熟,好像是某位姓继国的朋友。 “据说这个人偶是依照某位真实存在的剑士为原型做出来的,因为对方的剑术高超,所以必须要有六隻手臂才能勉强再现剑士的动作。幸亏是这样的设计,所以在那天晚上的情况中派上极大的用场。” ——是真实存在的剑士没错,剑术高超也没错,但这位年轻人你知道这是你祖宗吗? 有一郎边说边展示所谓的“极大的用场”究竟是如何使用。 木桶底部的两侧有凿出了小洞,分别有绳子从木桶中自小洞裡穿出,绳子连接在人偶的与木桶固定的底部,有特製的转盘。当两人分别在桶外拉扯绳子的时候,人偶就在木桶中“刷刷刷”地旋转起来,六隻手拿着的日轮刀挥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刀影。 月彦脸色苍白地看着这过大桶,有一个问题他不得不问:“就挺......挺好的,这么棒的想法是哪个天才提出来的呀?” “也、也没有什么天才啦。” 有一郎的声音抖了一下,似乎是因为突然受到称赞而害羞,说出来的话却让月彦内心的蒙克开始以最大的音量一边抖动一边呐喊。 “我之前就看到有个小鬼成天在修理这个破人偶,毕竟也是好几百年的老古董,都坏的差不多了。鬼袭击的时候分配在这附近的剑士人手不够,只要没有被砍头,就算被差成碎块还是会再生这一点非常麻烦,但就像您说的,不可能放着等到脖子长出来再斩首,所以......没法分辨是不是脖子的部位,就全部丢在这个桶裡绞过之后,用泡过紫藤花的水把残馀部分冲洗出来,就不用担心再升得太快,等到早上太阳一晒就好。” ——这特么的是个继国缘一绞鬼机啊!少年你为什么会想到临时组装出这么一个大杀器出来的?你是魔鬼本鬼,撒旦本旦吗? 人类简直丧心病狂!你就不担心你祖宗知道你这样干的话,半夜掀了棺材板来教训不肖子孙......嗯,不对,正牌直系的那位祖先应该只会感叹:“不愧是你,继国缘一,就连你的等身机关人偶都有如此威力。” 想想在那裡担忧兄长因为练不好呼吸法而兀自忧伤的天才剑士无一郎,看看这边已经踩在巨人(祖先)的肩膀上快要整出杀鬼流水线的有一郎,再看另一边,村长等人已经拿出自製的散//弹//枪,高举着文明的利器,嘿呀嘿呀地围成圈跳起了祭典时的舞步。 嗯,以这种凶残程度,相信把已经社会性死亡的无惨弄成物理性死亡是迟早的事。 月彦沉默地回到鬼杀队本部,發现耀哉已经联繫上了珠世,后者因为拿到了月彦的血液,配合之前多年的研究,将鬼变成人类的药物开發说是有了登陆月球直奔火星的成长也不为过。 花柱的妹妹,擅长调製毒药的蝴蝶忍和珠世在这方面的研究一拍即合,一人一鬼成天闷在小房间裡面鼓捣着就连珠世的头号狂热粉丝愈史郎都不愿意靠近的可疑产物。 嗯,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相信把物理性死亡的无惨从分子层面彻底毁尸灭迹也就在不远的前方。 再绕去训练场看看,因为无惨把大批的鬼投入锻刀村事件受挫,各地方好一段时间没有鬼害事件發生,队员们有了更多时间在柱或者其他高级队员的指导下修行,炭治郎已经可以把火车水车接连不断地转成大风车。 善逸的霹雳一闪已经可以从小镇头一鼓作气闪到小镇尾,也因此承担了诸多小镇居民的殷切期待。每天早晨都可以看见电光闪至某户民宅门口,听见善逸激昂的嗓音:“太郎君!你妈叫你起床上学啦!”、“健一君!你妈说放学的时候别忘了买味噌!” 伊之助......几乎统治了所有的中低阶队士,并且在妈妈的协助下给每个人都發放了缘神教免费结缘读物——缘神教本。教会在各大城市的聚会所突然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入教请求,一时间声势如日中天。 月彦觉得他大概可以放心的去......啊呸!他是说,结束观测了。 虽然不知道月彦的姓名,但对月彦的杀意若可以实体化,全日本的人民想必可以看到无惨的怨恨以天魔降临之姿降临。然而就在月彦巡视完鬼杀队,带着老父亲满足的微笑退出观测的那一瞬间,无惨突然觉得他的心裡“啵”地一下子空了一块,各式各样的情绪失去了指向的目标,让他对着手下为数不多仍然保有理性可以沟通的鬼们再次狂怒了一通,却也无法找到这胸中澎湃的情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裡逃生的鬼缩在角落瑟瑟發抖,也不知道今天老闆發的又是哪门子情感激昂的病。 等等,情感激昂?难道这就是......恋—— 还没想完,就被无惨的铁拳就给予了制裁。 顺带一提,那好像是最后一隻可以讲人话的鬼。 完 最后的观测结束后,在家当了一个月的烂泥,月彦觉得自己做什麽都提不起劲。 从上次的观测结果来看,只要鬼杀队不要突然全体得了流感或者刚好遇到个地震海啸直接被团灭,光凭无惨手下那些歪瓜劣枣的鬼还有人类社会的假身份各个已经声名狼籍的无惨,就算鬼杀队放水放到太平洋无惨都讨不了好。 而那个不知道该算是月彦的过去还是未来还是平行宇宙Alterego的黑田春彦也活得好好地,还和炭彦以及桃寿郎成了好朋友。也没有出现任何世界末日的前兆。 总而言之,这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月彦却没法打从心裡高兴起来。 就连月彦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明明之前一直担心黑田春彦的康復会不会对历史造成影响,就连那麽紧张的时候,月彦都还可以一边發牢骚一边用自己不太灵光的小脑袋想点应对之道。 为什麽真正到了什麽都不用担心的时候,反而觉得提不起劲,就连健身教练的六块肌都没法引诱他走出房间? “您会有这种感觉......不,应该说是您也终于有这一天了吗?”听了月彦絮絮叨叨地描述自己痛苦的身心状况后,珠世居然摀着嘴哽噎地流下激动的泪水。 “哈?”原本躺在沙發上的月彦都因为珠世的这个反应直挺挺地坐了起来。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难道说其实珠世和大佬等一个个在心裡数着日子就盼他早点發疯? 不是吧?好歹大家相识一场,就连塑料同事情都不存在的吗? 珠世半点没有察觉到月彦碎了满地的心,又或者她察觉到了但懒得为了这点事分心。总之,女医生只是一边低头收拾自己带来的问诊包,一边轻笑着说道:“一般人大概在变成鬼之后的第一个百年时产生像您这样的心态。” “什麽心态?”月彦好奇地歪了歪头。 “厌世的心态。”阖上问诊包,珠世的语气毫无波动,“认识的人都不在了、曾经热衷的事情遇到了瓶颈期、自身的能力碰到了天花板......各式各样的理由让他们丧失了对生活的热情,您不是也亲自送走的许多像这样的鬼吗?” 话是没错,很多鬼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却又没有勇气走到阳光下结束自己的生命时,就会来找月彦“帮忙”,但“不想活了”的念头并不曾出现在月彦的脑海中,他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就好像玩家习惯了线性剧情类的游戏,现在突然接触到沙盒类游戏,一时之间面对开放的地图不知道该往哪边走比较好。 “说起来,从我认识您开始,您总是对生活抱有某种......期待?不管当时的氛围多么低迷,您简简单单地一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似乎总有神奇的说服力,就好像您真的相信未来会好起来,而我们从来不知道您那种毫无来由的乐观究竟是从哪来的。” 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月彦怎麽也说不出“那不是乐观,是未来人(鬼)的先知”之类的屁话。为了缓解这份尴尬,月彦只能虚心求教:“那麽,大家都是怎麽过来的呢?” 珠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回想自己过去的经历,挑选出合适的遣词用字:“不论是鬼还是人,我首先是个医者。身为医者看到患者受病痛折磨,却因为医学知识或工具的侷限而无法帮助他们,那种无力感是相当沉重的。只是被虫子叮咬就可能致死的那段日子您也经历过,同样的症状。现在很快就能得到适当的治疗而康復,如果这样的疗法可以早一点出现——哪怕只早了一天也好,就可以帮助更多人免受病痛的折磨。” “啊,妳那几乎亏到血本无归的投资?那时候我们都说了生技股骗局多妳还是铁了心要往裡头砸钱,原来是为了这个目的?” 月彦理解地点点头。像他们这种鬼,就算花钱最大手大脚的,都捏着普通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财富,倒不是说他们多有商业头脑,纯粹是靠着时间换金钱——就是一只花瓶经过三五百年也成了古董,更别说趁着时局动盪的时候搜刮来的真·艺术品了。 “我对自己的能力再怎麽有自信,也不会狂妄到认为单凭自己就可以战胜世间一切病痛。”狠狠瞪了月彦一眼,珠世不慌不忙地为自己辩解:“那、那只是新手的必经之路!现在我投资的可都是年轻有为的孩子们,已经有不少投入市场实用的成果了喔!” “总之,我要说的是,您不妨找几件可以期待后续發展的事情来参与,比如说我手上正在评估的投资标的有几件相当不错,如果可以共同投资......”珠世说着,拿出了手机眼看就要把相关资讯發给月彦,吓得他连忙说自己手上的现金流有点紧,在珠世失望的眼神下拒绝了。 “啧!”珠世撇过头去發出了失礼的声音。 月彦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告诫自己不要去追究这的声音背后的意义。追究下来就是镰刀和绿油油的韭菜。儘管如此,和珠世的谈话确实也让那股提不起劲的感觉消散了不少。 随便决定去死是不可能的,他要是一声不响的死了,对于珠世和大佬这些对未来还怀着希望的鬼来说,未免太不讲理。但月彦也不至于狂妄到认自己可以成就永恆——就连星球的寿命都是有限的,难道鬼还能在太空中生存不成? 不,就算可以,那也太无聊了吧?在宇宙中当浮游垃圾一样漫无目的的飘盪。 “哎呀哎呀,那麽长的前半辈子,其他人都在自行摸索前进的时候,我却是拿着精装教科书照表操课,结果就是踏出校园的时候连左右脚都不知道该先劢出哪一步,丢脸丢大了啊。”伸了个懒腰,月彦有些苦恼地看着自己映在玻璃茶几上的倒影。 必须要经常露面的事情是绝对不能的,曾经把无惨搞成社会性死亡的月彦清楚的知道在这个资讯社会要隐藏自己是个百年老鬼有多么困难,要不是这样,珠世和大佬也不需要藏身在一个个法人的面具后案中如此曲折地进行他们伟大的计画。 对了!他可以来搞历史研究啊!他的鬼月组累下来那麽多的文献资料,躲过了天灾战火后,居然都堆在仓库裡面长虫,也太对不起那些傢伙的努力了,怎麽说都是为现代社会繁荣贡献过努力的鬼,怎麽样也得让他们的名字被更多人知道才行! 兴高采烈地跑了一趟仓库,搬出了一只又一只满是灰尘的箱子,月彦满怀着雄心壮志打开第一本手册开始研读—— “大佬大佬!你来帮我看一下这个工程结构图纸画的是什麽我看不懂啊?” “珠世!你来帮我看一下,这个是不是你们医疗组的病例,写的什麽我看不懂啊?” “那个谁,来来来,帮我看看这写的是哪一国的语言?看起来有点像是葡萄牙文?” 最后的观测结束后第三个月,月彦收到了来自大佬、珠世还有其他老鬼们的联合赠礼——文理双修豪华网课大礼包,包含由各科知名权威教师精选的线上题库。 “乖,等您学完了这些,再给您报大学各科系的学分班,目标暂定十年一个学门,绝对可以学通学透,然后您就可以来读这些资料了。”珠世微笑着把月彦手裡的珍贵史料换成正在播放牛顿运动定律的平板电脑。 大佬微笑着看着操作平版想要尝试跳出网课的月彦,说明道:“放心吧,这台是我特别订製的,除了上网课和做题别的什麽都干不了,那个错题率要是没法降到两位数以下,同一门课就不会停下来,保证让您学到会!” 旅居海外的鬼们更是热心亲切地表示月彦大人有任何学不会的地方,全球各地二十四小时他们都可以帮忙找到解答,不用担心提问的时间不适合,本地人睡觉的时候,就是他们时差党贡献的时候! 月彦颤抖地捧着平板,在一众老鬼们殷殷期盼的目光下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这是要他一直学到入土的那一天啊�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及出版图书,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如有侵权联系删除。】